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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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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紫苑黑方 周六 十一月 14, 2009 6:21 pm

竹露滴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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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授权集中帖^_^ [184,3584]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清响的歌和文,除非有特别说明不可以转载外,其它的都接受转载^_^请想要转载的各位亲亲留下姓名地址^_^谢谢支持,转载辛苦

№0 ☆☆☆清响于2005-10-04 15:29:31留言☆☆☆ 







内容简介:平静无波的高中生活让静海觉得腻烦。
天性中不安跃动的因子让压抑了十七年的他,渴望寻找到心灵的突破口。
然而,就在某个平凡的夏夜,变故丛生。
姐姐突然辍学结婚,从静海身边彻底失踪。
对于长姐的依恋,对于家庭的不满,对于自己性向的惊惧,对于……
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波涛汹涌的海
这是一个十七岁少年纯洁真挚,却又超越年龄的内敛和寂寞
静海绝望寻找,却又彻底失望。

在一家酒吧门口,因为一场车祸,邂逅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名律师付逸群的出现,似乎让他找到了感情的宣泄点。
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魅力,无不吸引着静海一步步的沉沦。
本以为找到了心灵相通的人,本以为找到了值得去爱的人。
可是结果呢?
付逸群身上背负着太多的秘密,让静海感到不安。
而***过后,本以为一切归于平静,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实,却让两人渐行渐远。
静海爱上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姐夫。
冷漠亲情的残忍,少年初恋的懵懂;
一见钟情与嫌疑性乱伦的罪恶,爱情的脆弱与人心的惶恐……

有人选择长眠,绝望而痛苦。
有人选择等待,等待时间给一个答案。
接下去的路该怎么寻找,怎么行走?
等待,痛苦却有希望……

一切的痛苦挣扎,到最后都有了归宿。
静海站在蓝天下,望着付逸群,微笑。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是为自己停留而存在的。
他来,我成长;他走,我坚强。


深海

清响

你说你要去找回自己
前往的回忆之地也有一片海洋辽阔
百川聚海终将在某处汇集交流
我俩在看的想必是同样的风景
一、
静海掏出钥匙锁上自行车,拎起车筐里的书包。上楼的时候他顺便看看手表:七点半多了。静海下课本来就晚,偏偏最后一堂晚课是最爱压堂的英语老师的。同学都烦的摔桌子摔笔,她也装没看见。静海虽然没跟着起哄,心里也挺不痛快:该放学了还在那抢同学的时间干什么。

静海边想边上到五楼,正要敲门,突然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大吼:“我的事儿你管得着吗你?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你管!”然后是“砰”地摔门声。静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没办法,他从包里翻出钥匙,自己开了门进去。
“又怎么了,妈?”静海皱紧眉头。他妈妈气的脸通红,正叉着腰站在冰箱边呼哧呼哧喘气。看见静海回来,马上将目标转移到他身上:“我管不了你姐了,你看看!她什么时候给我省心过!都这么大个人了,一点都不懂事!我算是白养你了,一天到晚的气我!气死我你就高兴了?”

她最后几句话,明显是冲着紧闭的房门里喊的。静海的姐姐分毫不让,隔着门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从来没说过!你要真气死了可别诬陷我!”

“你……你……小海你看看你姐!有女儿这么咒妈的吗?早知道养这么个克星,当初就不该生她!”

“哎呀好了,都少说两句行不行?让人家听见了笑话!”静海不耐烦地打断了妈妈的气话。他今天本来心情就太好,这么一吵吵闹闹的更是让他异常烦躁。他妈妈平时最听静海的话,偏就今天正赶在气头上,听静海的意思,以为是他嫌自己丢脸,满肚子委屈,原本和女儿生的气又全发泄在儿子身上:“你什么意思?你嫌你妈妈丢脸了?你姐这样不丢脸,我倒丢脸了?人家都说我命好,有儿有女。谁知道女儿这么不争气,儿子也嫌他妈妈……我这个当妈的花了多少心思在他们身上,最后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哎呀,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我说什么了我?哭哭啼啼的干什么?真是的!”静海也发起脾气,书包一甩,进了他的屋,也“砰”一声甩上房门。

静海心烦意燥地一头倒在床上,盯着棚顶。他父母和他姐姐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许真就像他妈妈说的那样,他姐是她的克星。从小时候起,母女两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磕磕绊绊从没间断过。他姐和他妈都是急脾气,受不了人说。再加上他姐姐性子很有些叛逆,更加剧了两人间的矛盾。静海每次夹在她们中间,少不了这个劝几句那个劝几句。事情要是不大,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今天不行。

静海烦躁地翻了个身。门外隐约听得见他妈妈和他爸爸说话的声音。静海刚进来的时候他父亲正在浇花,对正在进行的战争充耳不闻。静海的性子有些像他爸爸,好静,不爱和人家发生争执。所以每次母女两开战,这个老实敦厚的男人明智地选择中立,明哲保身。迫于无奈,打圆场的工作就落在静海身上。但今天静海烦,没心情管她们的事儿。没办法,静海的父亲硬着头皮跟妻子说:“我说你呀。小月爱怎么就怎么着呗,她也不小了。你犯不着和她生气。随她去吧。”静海的母亲立刻高声反驳:“还不是你老惯着孩子,我唱红脸你就跟着唱白脸,一点尊严都没有,不然她能这么嚣张吗?”静海的爸爸好心安慰,却不明不白挨了顿枪子儿。又不敢说什么,忍气吞声闭了嘴。他姐姐向来和父亲感情比母亲好,听见母亲不问青红皂白骂人,立刻不示弱地喊:“你有什么气冲着我来,你骂我爸干什么?乱咬人!”谁都听得出这话里骂的是什么意思。然后各不相让的两个女人自然又是一场恶战。静海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实在烦得不行,干脆拉起被子,一头蒙住脑袋。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时候:觉得某一天是一生中最阴暗的一天。什么烦心事好象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心灰意冷。静海觉得:今天就是这么样的一个日子。其实都是些和平常一样的琐碎小事——看某个人不顺眼,老师压堂,自行车半道上没气儿了,回来又赶上妈妈和姐姐吵架。但就是这些小事,让静海心浮气躁,甚至绝望。

人的心情都一样,总会有好的时候,有坏的时候。静海现在心情就很坏,怀到不能再坏,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许知道,那他也不愿意深究。他蒙着被子,心情极度郁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静海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油烟机嗡嗡的响声。静海悄悄地走出去,看见他爸爸正戴着花镜,坐在饭桌边看报纸。他妈妈和他姐姐都不在。但听着厨房的动静也知道:他妈妈在做晚饭。静海叹了口气:再怎么发火吵架,也不能气上一辈子。母女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们就是抹不开面子。静海睡了一觉,心情平静不少。想起刚才跟妈妈发脾气,怎么说都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他悄悄地来到姐姐房间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静海也不急,过了一会儿,门居然开了——这是他们家的老规律了。通常在这个时候敲门的,除了静海没别人。

“进来吧。”

静海跟着他姐姐进去,看见他姐穿著条白底碎花吊带裙,拖着拖鞋,背对着他走到床边坐下。静海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随手翻着桌上的化妆镜。他姐姐不时用手擦着眼睛,眼圈已经有些红肿。

“姐,你也知道我妈那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她有时是过分了点,那也是为咱们好啊。你就让让她,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啊。”静海低声细语。

“我让着她,谁让着我?”他姐姐有点激动:“我想干点儿什么她都管,她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啊?就因为她是我妈,我就得处处让着她?她委屈,我就不委屈了?”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几滴眼泪在里面打转。

静海当然知道,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时候,都认为自己是有理的一方。尤其是自己的本意是关心对方却不被理解时,都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知道,因为他也觉得委屈。可他能有什么办法。都是一家人,总得有人出来调停吧。在这个家庭里,静海就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哪怕他有再多的委屈和无奈。谁让那是他的家,是他的爸爸妈妈,是他的姐姐呢。

“好了,姐,别哭了。”静海帮姐姐擦擦眼泪,柔声安慰:“到底什么事儿啊?至于闹这么僵。你告诉我,我去好好和妈说。有事好商量,伤了和气多不好。”

“商量个屁!”他姐姐愤愤地抹了把脸:“我要结婚,她能同意吗?商量有个屁用!”

“姐……”静海怔住了,手里的镜子掉到地上:“姐你没病吧?这玩笑可开大了!结婚,你还上学呢你结什么婚!”

静海有足够的理由吃惊。他姐姐,高静月,22岁,是本地一所大学大三的学生。现在她居然说要结婚,这种事情谁能接受得了?静海终于理解他妈妈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了。

“姐你别闹了。你想干什么就说,你这么气我妈干什么!”静海也有些生气。虽然他小他姐姐五岁,还是个高二学生,但他也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闹什么!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我闹得起么我!”高静月更委屈,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

她这一哭,静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呆呆坐在那儿,低头沉思。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由他来管的。可是他既然知道了,又不能不去想。这一想,脑子更乱,本来好了点的情绪又糟糕透顶。他闷闷地敲了一下桌子问:“有必要吗?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想结婚可以等毕业啊,这算什么!”

“我能等,肚子里的孩子可等不了!”高静月显得更激动,满脸泪痕,可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却压得异常的低。静海听到她的话,只觉得嗡一声,脑子一下子空白一片。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紧紧盯着高静月的脸:“你……你怀孕了……”

“小海,你听姐说。”高静月哽咽着抓住静海的手,声音里透着坚定:“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爸妈知道,听见没有?在这个家里,姐最信任的就只有你了!这孩子我坚决不能打掉,绝对不能。你什么也不要管,一定要帮姐姐保守好这个秘密……”她突然捂着嘴,失声痛哭:“小海……姐也害怕啊,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海,你一定要帮帮姐啊!”

静海惶恐而缓慢地摇摇头。他怎么帮?他不过是个高二的学生,这样的事情,他要怎么帮?

“他答应娶我。”高静月抽噎着:“他说他会对我负责。只要我们结婚,就算人家后来知道,孩子也有着落,是个有爸有妈的孩子。不然,我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带着个私生子,人家得怎么看我?我还有脸活下去了吗?”

“你告诉爸妈呀,他们肯定能帮你拿主意的……”

“不行!绝对不行!”高静月猛摇头:“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妈身体不好,我以前不听话,老气她……我,我嘴上跟她吵,可心里……我对不起他们!小海,你姐不是个好女孩,你姐遭报应了!呜呜……”

高静月猛然扑到弟弟怀里,放声大哭。眼泪成片成片,濡湿了静海米白色的T恤衫。他手足无措地搂住姐姐,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心里多了股说不出的苦涩。

他姐姐不是个坏女孩,绝对不是。虽然她曾经做过很多离经叛道的事,虽然她经常惹妈妈生气,但她本质上却绝不是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叛逆,那么坏。静海永远记得:他九岁那年秋天得了肺炎住院。在他烧的糊里胡涂时,姐姐悄悄来到他面前,那双冰冷的手放在他额头。而在那之前,姐姐已经离家出走两个多月了。她为了静海,为了这个弟弟,又重新回到这个久违的家。虽然静海不了解姐姐的想法,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但作为他的姐姐,静月却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子。所以,即使犯了错误,她也应该有赎罪和挽救的机会。只是,这机会,静海要怎么给她?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小海,我该怎么办啊小海……”高静月的哭腔里,带着浓浓的悔意。虽说她已决定用结婚来挽回,但无疑地,结婚是万般无奈地选择。她后悔了,是后悔自己年少叛逆时不懂事误入歧途,是后悔因为贪玩而踏进雷池——静海不知道。也许都有。但静海知道:后悔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道已经被逼到绝路的难题。

高静月依然在哭,只是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大了。静海没办法,只好继续拍着她的后背。

“姐,不告诉爸妈总不是办法,他们迟早要知道啊。”静海已经慢慢恢复平静,口气有些缓和,静月抽抽噎噎,没说话。她真的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她作出这个决定后,理所当然地用她习惯的、并不友善的方式告诉她的父母,结果当然是母女两没有任何和颜悦色的机会,直接燃起战火。或许她想友善,但习惯的力量还是让她伤害到了自己的家人。但从一方面来说,如果没有这层伤害做防护膜,这件事将给他们造成更加深重的、史无前例的伤害。就好象是打预防针,其实接种的疫苗本身就是病毒。

“姐,他是谁?”静海扶起了不再哭的姐姐问:“他人好不好?”

“他是个好人,他是真心爱我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负责任。我嫁给他肯定会很幸福的,小海你放心。”静月呜咽着说。

“嗯。那,姐,你大学怎么办?”静海问。他忘不了姐姐考上大学时,父母那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的神情。姐姐很聪明,但一直不用功,又贪玩,又很叛逆。父母的希望一点点破灭,又一点点在静海身上点燃。父母都是普通人,没什么文化,没多大能耐,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理可想而知。但眼看着女儿的表现,成凤的机会极其渺茫,静海这个聪明懂事,中规中矩又很用功的儿子,就成了他们寄托全部希望的载体。所以,当静月在高三那年收心,发狠学了一年,而且还考上大学时,那种额外的惊喜,让父母兴奋了好一阵子。

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自己的女儿。虽然只是所三流的普通大学,他们已经很满足了。甚至说,静月和家里向来紧张的关系,也因此而得以缓和。虽然在静海看来,是因为姐姐住校几乎不回家,减少了制造摩擦的机会。但不管怎么说,笼罩在这个家周围的气氛,因此而不一样了。

“什么大学。我根本就不想念什么大学。当初要不是为了争一口气,我也不会费那个劲儿去考。实话说,我根本也没上几天课,时间都用在打工赚钱和玩儿上了。现在退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静月擦了擦眼睛。

“可是爸妈……”静海问。然后他发现,问了一圈,问题又绕回了最开始那个。
“爸妈那边,能瞒多久是多久。”静月完全从他怀里挣脱,脸上的泪痕也都抹净了。

“小海,”她说:“我决定了。我真的不能再拖了。现在还勉强瞒得住,再过个把月的显了怀,想瞒也瞒不住了。爸妈就拜托你,你一定要听话,啊。他们有你就够了,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静月说着,眼泪又流出来。静海已经听出不对劲儿:“姐,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啊!”

“放心,我没事儿。”静月擦擦眼泪,勉强笑笑:“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有主意。你能做的,就是千万要帮姐守好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海,能答应姐么?”
静海刚想说“不行”,瞥见静月诚挚的眼神,又吞了回去,半晌,才慢慢挤出一个字:“好。”

“谢谢你,小海。”静月脸上,头一次露出释然的微笑。静海看着她,心里突然说不出的沉重: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无力感。他还不清楚,姐姐打了什么主意。但不管是什么主意,直觉告诉他,都是不该去做的。明明不应该,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却没办法去阻止。这样强烈的无力感,和静月那释然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落差和对比。



那天晚上静海从姐姐房里出来,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和父母在一起吃饭。母亲又恢复了常态,时不时和父亲聊着今天厂里又分了一百斤大米;她昨天卖的热带鱼有一只是单眼泡儿;今天市场上有个小偷抢了一个老太太的钱包却没人追。静海闷声扒着饭,眼睛抬都没抬,只在最后吃完的时候飞快地向父母瞥了一眼:父亲哼哼哈哈,敷衍着母亲的问话,母亲正在往他碗里填饭,眼睛有些红肿。然后静海到厨房把自己的碗洗净摞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那天晚上都没再出来。


平凡人家的生活,注定每一天都是平凡的。像静海这样的人家到处都是。无论内里演绎着怎么样的悲欢离合,单从表像上来看,却好象是树叶一样,千篇一律。静海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以及自己家庭的平凡。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这样的家庭。这种只能在电影电视或小说中遇到的情节,在他看来,从来都是不切实际的而且遥不可及的。所以,他不能不迷惑,不能不觉得不公平。

他不明白。想了一整天也没能想明白,甚至越想越胡涂。到了放学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思考,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往家赶。他总觉得还需要再问姐姐点儿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只是他这个欲望非常强烈。走在路上,越来越强烈——他还有话没说完,他还有事要问静月。于是他拼足了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但是当他回到家,只看见父亲在悠闲地给热带鱼换水,母亲正在厨房切黄瓜。他满屋子转了一圈,没有再找到半个人影。静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姐呢?”
父亲没听见,依旧拿着网子捞鱼。母亲切完黄瓜,又拿了块肉切。一边切一边说:“你姐今天回学校去了。”

静海忍住了重复一遍的冲动,转身进了姐姐的房间。小房里右边放着一张床,床边是写字台和转椅。墙上贴着各种色彩乖张绚丽的油画、海报。桌子上杂七杂八的化妆品,镜框,头绳,首饰。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在计算机的键盘下压着一只信封。他掏出信封,里面装着五百块钱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娟秀的字迹写着:小海,这五百块钱给你拿去买点儿喜欢的东西。姐姐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挂念。好好念书,听爸妈的话,千万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姐姐会常来看你的。

静海呆呆地看着落款的“静月”二字,一屁股坐在床上。其实他想明白了,只是不愿承认。他知道姐姐会这么做。她要从他眼前消失,从这个家消失。她要他们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她要让时间的流逝磨灭这一切。她除了这么做,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选择。但现在,时间还没有流逝到足够远的距离,所以静海无法接受她的突然离去。
“妈,我去同学家借点儿复习资料,一会儿就回来。”静海随口编了个理由,匆匆出了门。

他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车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他挑了最后面的座位坐下,看着窗外的夜景。华灯初上,整个城市以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速度疾驰。静海疲倦地将头靠在车窗上,什么都不愿去想。他不能理解的事太多了,包括别人,也包括他自己。只不过现在他无暇顾及自身的疑惑,他的全部心思都已经放在他姐姐身上。即使知道无济于事,他还是想去找。这世界上永远存在着更好的选择,却几乎没人能做到。就像姐姐,就像静海。

静海在姐姐的大学附近下车时已经八点半了。门卫拦住他,要他出示证件。静海当然没有,于是他央求门卫说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来找我姐姐的,她是你们学校大三的学生,就在七舍住。门卫看了他几眼,觉得不像是特意来捣乱滋事的社会青年,就说好你进去吧。不过可得快点儿,十点半就关门了。静海感激地道了声谢,进门。

他这是第一次来静月的学校。因为时间挺晚了,校园里显得有些安静。偶尔有几对儿男女朋友,手牵着手,亲亲热热地从他身边经过。静海不太好意思地别过头,脸上突然有些热。

静海只知道他姐姐住在七舍,但不知道具体的房间。七舍的舍监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坐在门口织毛衣。静海礼貌地问阿姨,请问一下,高静月住哪个房间?妇女抬头看他一眼:这是女寝,男生不许进。静海说我是她弟弟,阿姨您就通融一下吧。妇女“嗤”一声冷笑说哟,我才赶走个哥哥,这儿又来了个弟弟。也不知道计划生育都计划到哪儿去了。妇女说话声音很大。正好有几个女生上自习回来,听见她的话,都偷偷瞄着静海,吃吃地笑。静海再迟钝也能听出话里的意思,有些着急地红了脸,说阿姨我真是她弟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说你是高静月的弟弟?”

这时候,正好有个女生也在往里进。听见静海的辨白,突然停下来。静海回过头,说是啊,你认识我姐?女生笑笑:怎么不认识,她跟我是一个寝的。不过她这学期就搬出去住了,也不怎么上课,我平常都看不见她。

“哦……”静海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然后他抬起头问:那你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吗?女生摇摇头:不知道。她就期中考试的时候回寝住了几天,考完又出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住哪。静海踢踢脚下的地砖,又不死心地问:那电话呢?你有她的手机号什么的吗?女生很惊奇地回答:你不知道?你是她弟弟都不知道,我们上哪儿知道去。末了又用疑惑地语气问:你真是她弟弟?

静海已经没心思和她浪费口舌了。他含糊地应了几声,便匆匆消失在渐深的夜色中。

他的确不知道静月的手机号。静月的手机号换了一个又一个,根本没个固定的。每次换号,又不见得通知得到他,所以静海根本就无法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到他姐姐。

似乎已经没办法了。静海默默地向大门口走去——事实上,一开始就没办法可想。只是他习惯性地偏要来找静月而已。现在,由于静月安排,静海想找到她已经没有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着静月主动找他。因为在静月留给他的小纸条上,用温婉秀丽的字写着“我会回来看你”。静海念念不忘这句话。他也相信:姐姐会信守诺言,像他一样。

他抓着这棵慰藉精神的蔓藤,梦想着总有一天,一切会回到昨天以前。甚至要比昨天以前更加美好。他懂得期盼时就一直在期盼的美梦,一觉醒来就会成真。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坐在餐桌旁,电视边。偶尔拌嘴,也只是和谐音符中一段小插曲。他坚信——以前信,现在更加相信。他是个平凡的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每天过着平凡的生活。因此,他只渴求平凡的幸福。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世界,或许真实,但不属于他。

但是,如果他能预知未来将会发生的事,那么他就会知道:他错了。现在的一切想法都错了。他以为这就是戏剧化的人生,不平凡的人生,不公平的人生。但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以静月的离开为契机,真正属于静海的戏码才刚刚上演。此时的静海并不知道:这即将拉开帏幕的舞台,将改变他的一生。


“小海!这边这边!”

“快!快把球传给小海!”

“抢啊!快投……耶!进了,小海真厉害!”

“高二六,加油!小海!加油!”

“小海小海我爱你!我们大家都爱你!”

烈日炎炎。本该是午休时间的校园却因为一场篮球赛而分外热闹。场上的人声,拉拉队的呼声交织在一起,将赛场的气氛推到最□□。静海抹了把汗,抬手看看表:还剩一分钟。然后他左躲右闪,闪过了对方四个队员,又轻轻一跳,手中的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连蓝筐都没擦到,直直落下去。球下坠的一瞬间,全场结束的哨音响起。78:49,高二六大比分领先,战胜了高二四,夺得了校篮球赛的冠军。静海显然是全场的焦点人物,他一个人就得了三十七分。球赛一结束,围观的那帮女生就兴奋地尖叫着,纸巾矿泉水都递过来。

除了高二六的女生,还有不少围观者是外班的。有开朗活泼点的,看见静海过来,热情地打着招呼,递矿泉水。大部分内向文静的,只静静站在阴凉地方,几个人交头接耳。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大家哄然一笑,又不好意思地闭嘴,微笑地不时向静海这边张望。静海随手接过一瓶矿泉水,说声“谢谢”,然后就钻出人群,来到了学校的澡堂。

脱了衣服,拧开水龙头,静海用力抹了把脸。他喜欢打篮球,也挺会打篮球,但他不爱出风头。要不是班里打前锋的男生比赛前拉肚子上不了场,他也不会打了一身臭汗。班长软磨硬施了一上午,静海被磨的不耐烦,虽然心里不愿意,还是勉为其难地上场。他不愿意为难别人。虽然,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但一旦求到自己跟前, 即使不愿意,他也多半会答应。他不太愿意和人交往,但却经常为了别人自己吃亏。这种不爱计较的性格,静海比他爸爸要复杂得多。

“小海,一猜你就在这儿。”静海转过头,看见班长笑嘻嘻地走过来。静海在男生中出了名的洁癖,最讨厌满身臭汗。他的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穿的整整齐齐。他的运动鞋一尘不染,上边露出雪白的纯棉袜子。他额前的刘海总是柔顺地副伏在一侧,刚刚好遮住眉毛。他不常笑,但只要一笑就会露出干净齐整的牙齿。他的指甲修剪出一丝不苟的弧度,没有一丝污垢。尽管如此,静海绝不会刻意强调这一点。虽然他认为:爱干净是件好事,不论男生女生。可在那些汗臭熏天的男生面前,他是不会彰显自己的特别的。他只是他们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员而已——虽然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唉,小海你可真帅,把那帮丫头都唬蒙了,一个劲儿喊你的名字呢!”班长带了丝艳羡:“连三班的陆小婷都来了,她可是他们班公认的美女啊!那身材,那脸蛋,真是……”

“我洗完了,你自己慢慢洗吧。”静海关了水龙头,擦着头发走出去。班长说的那些,他根本就没印象,甚至可以说讨厌。他本来就不喜欢成为焦点,再加上一群女生,刺耳地尖叫呐喊,在他听来都是噪音。他不喜欢那些热情过度的狂热女生,尤其是这样的女生有一堆的时候。他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突然就会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厌恶。

静海长到这么大,唯一能让他花心思的女人,只有他姐姐。


“放学啦。”

傍晚的时候,静海回到家。母亲看见他,打声招呼,就又去忙着准备晚饭。父亲照例,戴着花镜坐在桌边看报纸。静海打了声招呼,扔下书包,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把白天穿的T恤衫换下来泡在水池里。做完这一切,晚饭也差不多弄好了。静海擦擦手,来到餐桌旁。

“来,小海,多吃点才长得快。”母亲夹了一块排骨放在静海碗里。静海看着堆得高高的碗皱眉头:“还长啊,都一米八了。我又不去打篮球当模特,长那么高干什么。”

“你这孩子,光长个子不长肉。一米八,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分量。那么瘦哪有体力学习!”母亲喋喋不休地夹着菜:“你眼看着要高三了,这一年可一定要抓紧。我和你爸没出息,老天有眼,生出年这么材料的儿子来。你可得给咱老两口争气……”

“哎呀知道了。“静海有些不耐烦地放下碗:“妈,跟你说个事儿。咱们假期补课,从明天晚上起晚课延到八点半。晚饭我在学校吃,你和爸就不用等我了。”

“八点半?你们学校抓的就是紧,不愧是重点,这样才对学生负责任呢。”母亲很高兴:“那你在学校可得好好吃饭啊,别乱吃东西。”

“恩。”静海放下碗:“我吃饱了,学习去了。”

静海说完,头也不回进了自己的房间。


静海翻开数学书,看了一会儿,开始呆呆地出神。他吃饭的时候不耐烦,并不是因为母亲的唠叨,而是因为她话里话外,总把他是他们夫妻“唯一的希望”挂在嘴边。有时候静海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将他们另一个孩子忘了。事实上他们真的在这么做。自从上次姐姐大吵一通离开家后, 一个多月了,父母再也没提起过静月。他们大概是彻底灰心放弃了,而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静海身上。他们已经不想再管,也管不起他们的女儿了。所以这一个多月,静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他们之间。

“什么嘛。”静海烦躁地放下书, 一手撑住额头:说什么会回来看我,一个月了头影都不见,根本就是在敷衍我!他有些生气,却没办法。他学习时间本来就紧,再加上他根本找不到能联系到静月的方法,所以,除了抱怨,他无法可想。想到怒火中烧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也应该像他父母那样,尽力把他姐姐忘了,就当没有这个人。

想的累了,静海干脆将书扔到一边,打开电脑。他上网从不玩游戏,因为他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他只偶尔下个围棋什么的,其它时间就用来查资料。不过今天他没什么资料可查,就漫无目的地闲逛。鼠标左点右点的,突然停下来,屏幕定格在一副照片上。

那是一篇娱乐新闻,是说某个明星到国外某海滨拍了套写真集。写真集的封面就是静海现在看到的照片。静海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蔚蓝的海边,风吹拂着凌乱的头发。迷离的眼神茫然无踪地望着远方,晒成棕色的坚实肌肤闪烁着健康的光泽。被风卷起的白衬衫下,修长的手指卡在腰间的牛仔裤上。扣子没系,阴影处的沟壑若隐若现……这张照片的角度抓的很好,这个明星长的很帅,身材很棒,但这都不是静海注意到它的原因。静海缓缓浏览着照片,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身体发热,喉咙发干……

“小海,我进来了!”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慌忙拔下电源。然后随手抓了本书,清清嗓子说:“进来吧。”

“累了吧?来,喝杯牛奶。”母亲笑吟吟地端着杯牛奶进来。看着静海正专注地算题,摸了摸他的头,没再打扰他,放下牛奶,说句“趁热喝了吧”就离开了。

静海屏住呼吸,听见房门咯嗒一声关上。这时候他才发现,书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浸湿一片。

静海长长呼出一口气,大张着胳膊,一头趴倒在桌子上。他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突然笑了一下。他这是紧张什么?他又没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去看那些******什么的。他不过是在看一张再正常不过的明星照罢了。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静海扭过头,将脸紧贴住桌子,心里交织着疑惑,恐惧,惊惶,甚至还有一些空虚。

照片是再正常不过,但那是个男人。
紫苑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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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紫苑黑方 周六 十一月 14, 2009 6:21 pm


“小海,你出来一下。”

第二天中午,静海正坐在教室里看书。班长笑嘻嘻地来到他座位旁边,敲敲桌子。静海跟着他来到走廊:“什么事儿啊?要还是篮球比赛的话免谈,我可不想再打了。”

“不是不是,昨天那是最后一场了。咱们都快高三了,想打学校也不给机会呀。”班长感叹一声,一脸开追悼会似的表情,配上他喜剧效果的长相,怎么看怎么搞笑。静海笑着推他一下:“好了,说正经的,我题还没做完呢。”

“哎呀不急。这可是终身大事,你那点破题算什么。”

“什么终身大事?”静海疑惑地拧起眉毛。

“呵呵,还能有什么。”班长扭头向走廊那边望了一眼:“落花逐水流,终于找到主喽!”

“什么落花落叶的?”

“陆小婷啊!”班长故意提高了声音:“人家对你芳心暗许茶饭不思,今天终于拉下面子求人来向你表达心迹呀!”

静海听后嗤地笑了一声:“你可别逗我了。”然后转身就往教室里走。班长急忙拉住他:“谁逗你啊!我说真的!我也奇怪她怎么会找上我,当时心里还挺乐呵的,没想到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着你来的。她说常看咱俩一起打球,以为咱俩挺好的,就拜托我给你传个话儿,说挺喜欢你的,能不能交个朋友。”

“怎么可能,”静海无奈地笑:“现在都高三了,哪有心思想这些。再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一点都不现实。”

“话不能这么说。”班长松开手:“你们俩学习都好,她长的漂亮,配你也算门当户对——哎呀说不好,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没准儿就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你们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到最后互相勉励,双宿双飞,共同考上理想的大学……”

“飞个头。”静海笑:“ 快别说了。再说咱俩连孙子都有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牵线搭桥的事儿你也管。”

“我也是受人之托嘛。人家好歹是班花,卷人家面子多不好。总之我话带到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过了这村儿没这个店儿。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可惜了。”

“可惜了你利用,我可消受不起。”静海玩笑地调侃。班长叹息着摇头:“我要是有你那条件我就利用了嘛……真是的,老天怎么不让咱俩换换……”

“别想了,好好学习去吧。”静海转身回到教室。实在是天方夜谭。在这之前,静海几乎从未考虑过这种事。这在旁人看来未免觉得奇怪,但静海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他的感情经历,到目前为止还是一片空白。

静海又拿起书,还是觉得很好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想着想着,心就有点乱,怎么也静不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已经是八点半了。人流络绎不绝地走出校门,门口聚集着焦急等待的家长。静海爸爸也想来接静海,被他阻止了。静海说这么大个男生了还要家长接,多丢脸呀。他爸爸就不再坚持了。

不过现在静海却有些后悔阻止了父亲。因为他的车子坏了。大概是早晨来的时候扎到钉子什么的,到晚上后带已经瘪得像饿了一个星期的肚子。这么晚了,修车的难找不说,即使修,也要浪费个把钟头。没办法,静海把刚打开的车又锁上,打算坐公交车回去——实在赶不上,只好打车了。

“高静海!”

刚走出校门,静海听到有人喊他。他回过头,看到的是个微笑着的漂亮女生,正在向他招手。女生穿条及膝牛仔裙,上身是浅粉色的无袖衫,胸前别了枚小巧可爱的徽章。看见静海回头,她高兴地迎上去:“你好。突然打扰不好意思了。我是三班的陆小婷,你应该知道吧?”

静海默默打量她一眼:“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陆小婷有些尴尬地僵住笑,但很快又爽朗地说:“没关系,这不就认识了嘛——你要回家吗?怎么没骑车?”

静海没说话,继续往前走。陆小婷无奈地跟上去:“你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咱们散散步吧。”

“太晚了,我得回家。”静海头也不回。
“那正好,就趁这一路聊聊天吧。”陆小婷高兴地跟上来。

“你愿意跟就跟。”静海停下来:“不过,我现在走的方向,和我家正相反。”

“啊?”陆小婷楞住了:“你不是说要回家吗?那你要去哪儿呀!”

“你管我去哪。”静海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转身就走。陆小婷惊呆在原地,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有他那么跟女生说话的吗?况且还是向他表达爱慕之情的女生。不过回想起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并没有任何轻视、厌恶的情绪在里面,平平淡淡的,再自然不过,好象说“你好谢谢对不起”那么稀松平常。陆小婷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修长背影,用神往的语气喃喃自语:“真是太帅,太有个性了……”

又帅又有个性的静海根本就听不到陆小婷的慨叹,因为它已经漫无目的走了很远。他没有撒谎,这的确是和他家相反的方向。公交车早就停工了。静海犹豫着停下脚步,刚要伸手招呼车,抬了一半却放了下来——他现在不想回家,回到那个让他压抑的家,那个充满了粘湿空气的家。趁着今晚的机会,在这个夜景繁盛,他却因为学业难得一见的都市,静海想让自己轻松一些。

他缓缓走着,两边是琳琅满目的霓虹灯。大人们的世界,永远是歌舞升平,光怪陆离。也许姐姐就是被这样的世界提前吸了进去,越陷越深,再也拔不出来。想到姐姐,静海没心思再走,沉重地停下脚步。他不经意地抬头,发现自己正停在一家酒吧门口。

和其它耀眼炫目的招牌相比,这家酒吧的装潢显得太过朴素了。本来就窝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主体色还是类似于枯木的棕灰色。静海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里。他好奇地向门里张望了一下,却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场景。

虽说门不大,灯光昏暗,但从他站的这个角度,还是能清楚地看见:两个男人正在门口接吻。

那两个人吻得很热烈,旁若无人。静海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门口做这种事——在里面不是更隐蔽?他捏紧了手指,湿热的温度,从手心一直传到大脑。直觉告诉他这样不好,他应该马上离开。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呆呆立在原地不动。

“唉,咱俩把人家小弟弟给吓着了。”背靠着墙的那个人发现有人在看他们,推开了吻他的人,微笑地转过头。另一个男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一个高高瘦瘦,肩上跨着书包的男孩子,正窘迫地盯着他们的方向。男人也笑了:“唉,那边的小弟弟,光看着干什么?过来玩玩吧!”

静海猛然意识到那两个男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并且还和他说话。他惊惶地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却没主意:因为太紧张退到马路上时,左边开进来一辆轿车。冷不防闯过一个人,车子急忙减速。但因为事情太突然了,车子虽然完全停下来,静海还是重重倒在地上。
“喂,你没事儿吧?”车门开了,车里的人急忙下来拉起静海:“受伤了没有?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没事儿。”静海一把打掉他的手,捡起地上的书包,匆匆忙忙跑远。

“呵呵,好可爱的小弟弟。”门口的人笑嘻嘻地看着拼命奔跑的身影:“捉弄这种小孩子最有成就感了……”

“你们两个又干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了?”开车的人微笑着关上车门:“你们好歹也收敛一点儿,别太张扬了。看把人家给吓的。”

“没有啊,随便逗逗他而已。谁知道他那么害羞。”还是那个靠着门的男人再说:“看他往这边瞧,还以为他也是,才想要逗他的……唉,亲爱的,你不觉得他长得挺不错的?”

“哦?的确挺帅挺可爱。不过,再怎么也比不上你啊……”另一个男人半开玩笑地说着情话,说得靠门的人呵呵笑:“少跟我扯了,本少爷不吃这套!”

“不吃这套?”男人一把撑住门,笑着抬起他的下巴,嘴唇凑上去,轻轻吐着气:“那你吃哪套啊……”

“行了,我说你们俩打情骂俏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怕人家看不清啊!”

男人锁好车门,笑着走过去,开玩笑似的推推搡搡,把他们俩推进门,自己也跟着进去。进门之前,他又将头转过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早已踪影全无的方向:刚才该不会是他的错觉吧?




№0 ☆☆☆清响于2005-10-01 12:52:3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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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你可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再不回来,你爸都要去学校找你了!”

“我车半路坏了,我推到附近的同学家,修了半天没修好,就干脆打车回来了。”

“车坏了?怎么坏的?”母亲疑惑地打量着他,突然发现膝盖上的血渍:“哎呀,你腿怎么流血了?”

“没事儿。刚才骑车的时候摔倒了,擦破点皮。洗洗就好了。”静海勉强应付完母亲,进了洗手间。

水流过膝盖上的伤口时热辣辣地疼。静海抹着脸,看着左边大腿上一大片淤青。这是刚才被车撞的,撞倒后右腿先着地,擦掉一大块皮。当时他急着逃走,一路拼命跑回来,根本没注意倒身上的伤。现在静下来,钻心的疼不由使他皱紧了眉头。

洗过澡,静海走到水池前,伸手将镜子伤的水汽抹干净。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而恬淡的脸,渐渐宽厚起来的肩膀,纤细的腰,光润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的胸膛,偶尔滑落一两颗水珠……静海低下头,匆匆擦干身体,套了件肥大的衬衫,又穿好内裤,最后套件宽松的浅蓝色运动短裤,回到卧室。

“怎么这么不小心。”母亲端着纱布棉花碘酒进来:“这么要紧的时候,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来,妈帮你上药。”

‘不用了,我自己来。“静海抢过母亲手里的东西:‘我晚饭没吃饱,妈你帮我煮点粥吧。”

“想喝粥了?行行!你自己小心点弄啊,我给你煮粥去。燕麦粥行不?”

“行,哎呀快点吧,我饿死了。“静海耐着性子支走了母亲,将那一堆东西放在桌子上,躺了下去。

其实他走到那个地方,并非偶然。他曾经听说过一些闲言碎语,说学校附近有个叫“魔眼“的酒吧,是家GAY吧。GAY吧是什么,静海光听名字就知道。只是传闻归传闻,大家对那种地方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静海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他不过是心里偷偷希望着能找到那个地方看看,随着性子乱逛罢了。没想到他真的发现了,而且还看到那样的场面。兴奋混合着紧张,他反而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魔眼……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喃喃自语着,静海突然坐起来。提到名字他才想起来:今天学校发给每个同学一份履历表,是参加高考时要用的。填完后拿回家,让家长签过字后再拿回去上交。静海拉过书包,扯开最外层的粘扣,在夹层里翻。翻了半天没翻到,静海不由得奇怪:他明明是折了两折夹在夹层里的,怎么会不见了?

满书包翻遍了还是找不到,静海被迫承认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实:被车撞倒的时候,书包掉在地上,履历表掉了出来。今晚平风无浪,履历表又是好几页纸钉在一起的,所以应该不会刮走。那么它的去向只有两种可能:一,被路过的人拣到,二,被当时酒吧的人拣到。而当时天色已晚,人少车多,再加上酒吧位置偏僻,经过的路人肯定是少之又少。这样一推算,被酒吧出入的人发现的可能性最大。静海绝望地将书包仍到一边:这个东西要补办本来就很麻烦,而且他更介意的是:履历表上有他的详细资料。被好心人拣到还好说,说不定还能帮他送回来。但是,如果是被居心不良的人拣到……静海直觉那是相当麻烦的事。他不想和他有关的东西落在他人手里。所以,他不得不作出决定:明天放学后,再去一次魔眼。

坐卧不安上了一天课,静海终于熬到放学的时候。他跟老师说履历表落在家里了,第二天才能带来。然后他没有骑车,直接向“魔眼”走去。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静海还是战战兢兢躲在阴影处好半天。今天的魔眼门口依然和昨天一样,安安静静的,没有其它店家那种热闹的气氛。偶尔会有一两个人进去,又有一两个人出来。因为离得远,静海看不清他们的脸,当然无法确定他们中有没有昨天看到的那两个人。总这么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静海硬着头皮走过去。

“您好,先生。请出示会员卡。”

刚走到门口,静海就被一个彬彬有礼的侍者拦住了。静海虽然料到这种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但他还是抱着赌赌看的心理。他朝里瞄了眼,很诚恳地和门口的侍者商量:“我不进去,我只是想找个人。麻烦您帮我找一下,谢谢您了。”

“您要找什么人?”侍者微笑着问。静海脸微微红了一下,仔细回忆着:“嗯……是两个人。一个头发是棕色……要不就是栗子色的吧?另一个比他高,长得都很漂亮,昨天就在这门口……呃……”

静海犹豫了半天,也没好意思把“在这门口接吻”说出口。其实他之前的描述都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只需说最后一句话,人家就会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人。侍者也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很自然地笑笑说:“啊,你说的是曲先生和杜先生吧。抱歉,他们今晚没有来。”

“哦……那你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吗?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们。”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清楚。“侍者依旧微笑着摇摇头,再也不说话了。

静海失望地一步步走下台阶,不时回头看几眼。他们的世界是如此遥远,如此陌生。他想靠近,实在是太难了——即使他或许,就是他们的同类。不然冥冥之中,他为什么会被引领至此,发生这一切呢?


“唉,这不是昨天那个小弟弟么?”

静海抬起头,正看见前面的车里走下来两个人,昨天他看见的那两个人,在酒吧门口接吻的那两个人。

“你看,我说他还会来吧。”栗色头发的人对个子稍高的人说。静海鼓起 勇气:“不好意思,我……”

“有什么事进来说。”栗色头发的人走过来,亲热地拉起静海的手:“小张,这位是我朋友。”门口的侍者微笑着点点头:“欢迎光临。”


等走到里头静海才发现:原来这儿的实际大小要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得多,装潢也很精致。空气里飘扬着轻音乐和淡雅的清香。三三两两的男人窝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酒杯窃窃私语。静海低着头,任对方拉着自己,坐在吧台前。

“一杯96年份的Brut Vintage——亲爱的?”
“一样。”

“哦,那两杯Brut Vintage。小弟弟喝什么?”

“谢谢,我不喝酒。”静海有些窘迫地低着头:他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他不喜欢这里的气氛。

“呵呵,真是小孩子呀,那就来杯冰水好了。”

“谢谢,”静海接过水杯,第一次抬起头:“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叫我小弟弟?”

“还挺有个性的嘛,亲爱的?”

“好了,别逗他了。”另一个男人一直默默喝着酒,听见他问,无奈地笑笑:“他就这样,你别介意。对了,你说你有事找我们?”

“嗯,”静海点点头:“我昨天摔倒的时候,履历表丢了。请问你们看见了没有?”

“履历表?”

“就是我要参加高考用的,好几张纸钉在一起,中间还折了一下。你们要是看到了,拜托还给我吧,那个很重要的……”

“放心啦,谁要你的履历表干什么,对我们而言也没有用。拣到了一定会还给你的。只可惜——我们根本没看到有这么个东西啊。曲松,你看见了没?”

“我也没有。”曲松摇摇头:“我看,可能是被他拣走了吧?”

“谁?”静海焦急地问。

“就是昨天撞到你的那个人啊。”曲松又倒了一杯酒,放在桌子上,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他的联络方式。你去找他问问,看他拣到没有。”

“谢谢。”静海接过名片,匆匆扫了几眼——简简单单一张纸片,只有名字和电话。他小心翼翼地揣好,灿烂地笑了一下:“谢谢你们了,曲先生,杜先生……”

“杜春雨。”栗色头发的人打断他:“叫那么正式多别扭,叫春雨哥就成。弟弟叫什么名字?”
“高静海。”

“静海……多好听的名字啊。“杜春雨一边说一边解下领带,随即又解开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然后他拿起桌子上的笔,在浅蓝色的领带上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静海:“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谢谢。”静海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看着杜春雨一脸诚意地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接过领带,塞进身后的书包里。然后他又道了声谢,站起来离开。

“喂,我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的领带居然会被塞进书包里。”杜春雨悠闲地晃着酒杯:“我送过好几十条领带,都是在晚上的时候绑在对方手上——只有一次例外……”

“送我那条。”曲松漫不经心地翻着酒吧桌子上的杂志:“你也好意思说。老用那一种方法,我看都看腻了。你就不会再换一招?”

“好使就行,你管我用什么招。”杜春雨浅笑一声:“不过小弟弟好象还没上钩……”

“看上人家了?”曲松眼皮也不抬一下:“人家可是纯洁的花朵,你可别把他给摧残了……”

“什么呀,你难道没看出来?”杜春雨哼了一声:“他十有八九跟咱们一样,也是个GAY。不过自己还没注意罢了,或者是不愿意承认……”

“我知道。”曲松放下杂志:“咱们不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么,怎么可能不了解那种心情。”

“嗯。”杜春雨扑倒在桌上,秀气的刘海遮住眼睛:“可怜的小弟弟哟……将来一定会带着一颗饱受折磨的心,奔向他的春雨哥哥温暖的怀抱寻找安慰……”

“唉唉,又犯什么花痴——给人家当叔叔都没人怀疑,还哥哥呢。”

“我是叔叔,那你不成爷爷了。”杜春雨白了曲松一眼:“老大不小了,还好意思说我……”

杜春雨突然静下来,从桌子上爬起,扭头看向一边。屋子里放的是莎拉布莱曼的time to say goodbye。□□部分反反复复的time to say goodbye唱完的时候,杜春雨突然问:“喂,曲松,你多大了?”

曲松看了他一眼:杜春雨背对着他,只看得见遮住半个脖子的头发下面,另半个白晰的脖子,以及拉扯领带时弄皱的衬衫领子。他并没有回答杜春雨的问题,而是面色平静地站起来,一把拉起杜春雨的手,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推靠在墙上,很强势地吻着他。杜春雨勾住他的脖子,热情地响应着。然后他们的身体都开始沸腾,呼吸的频率渐渐紊乱。曲松扯下了杜春雨的衣服,解开他的腰带。杜春雨喘息着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他指着一个幽僻的房间微笑:“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当着人家的面做……这种事啊……”

曲松怔了一下,垂下头,低低笑了一声。然后他更粗暴地将杜春雨翻过身去,紧紧压住他的后背。杜春雨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呻吟,身体开始在曲松的包围下,战栗挣扎。

从“魔眼”出来后,静海马上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按着曲松给他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从话筒中传过来:“喂?”静海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加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电话那头等了一会儿,又很又耐性地问了句:“喂?找哪位?”静海从恍惚中回过神,连忙回答:“喂,是付逸群先生吗?”

“是我。请问您是哪位?”依然是温柔礼貌,极有磁性的声音。静海惊慌的心平静不少,终于将话流利地说出来:“我是昨天晚上你撞到那个人……”

“啊,高静海是吧?”静海怔了一下,迅速肯定了他的猜测:“付先生,是你捡到我的履历表吧?”

“嗯。本打算找个时间帮你送到学校去,但我挺忙的一直脱不开身。即然你打电话来了,那就麻烦你自己跑一趟,来我这儿拿吧。”

“好……好的。”静海没有反对。他记下了对方说的地址,电话那头说了声“再见”就挂了。剩下静海呆呆看着拿张纸片出神。他们约的是后天,因为后天是星期六,静海有一下午的休息时间。对方也没有表示异议,叫静海到他工作的地方来找他。

“逸群律师事务所……”

原来撞伤自己的人是个律师。只是,他周末叫自己去他工作的地方碰面——难道他都不用休息的吗?

静海招了辆出租车回家。他看着窗外的夜景想着心事:这个付逸群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很沉稳,让人听了有种舒服,安心的感觉。昨晚因为路灯昏暗,再加上自己心里紧张,所以站起来就跑了,压根儿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静海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类似于冬天下雪后,被雪压住的松树的清香。静海不知道那是不是香水的味道。像,又不像。因为他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女生身上刺鼻的香水气,但昨天他闻到的香味,却使他感到异常舒心。

静海想的出神,连到家了都没发觉。直到司机提醒,他才缓过来,交了钱下车。脚踏到地面静海才猛然意识到:他是第一次,想一个男人想得这样专心。静海白净的脸上飞速地红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上楼。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周六下午,静海推说他约好了要和同学一起去学校上自习,可能要晚点回来。他妈妈有些疑惑地看着静海飞奔而去的背影:这孩子,上自习还用换一个小时的衣服?

按着记下的地址,静海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逸群律师事务所。这地方远比他想象的大。静海犹豫着推着旋转门进去。门口一位笑容可掬的前台小姐微笑着向他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那个……我找付逸群律师……”

“哦,对不起,周末我们是不接案子的。请问您有预约吗?”小姐微笑。

“预约?应该算有吧……”

“请问您贵姓?”

“高。高静海。”静海回答。小姐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她拿起电话按了一下:“喂,付律师吗?有位叫高静海的客人找你。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小姐放下电话,微笑着对静海说:“付律师在办公室等您。二楼,左转第四个房间。”

“谢谢。”静海礼貌地点点头,径直上了楼。

“左转第四个房间……”静海自言自语地找房间。找到之后,便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静海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里面终于传来了让他安心的沉稳声音:“请进。”

静海推了门进去,一眼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男人冲他笑了一下,示意他坐一会儿,然后松开手上话筒:“好了,你继续。”静海不知所措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看着付逸群打电话。付逸群似乎听得很认真,不时地“嗯、嗯”答应,两道修长的眉稍微拧在一起,给他可以算是非常好看的脸平添一份庄严。

静海看着他拿着话筒的手——雪白的衬衫恰如其分地露出西服袖口一小截。静海目测一下,大概有两厘米左右。静海知道有讲究的人穿西装时,领带怎么打,扣子怎么系,甚至是衬衫领子袖子要露出几公分都有严格的规定。但真正按这些繁文缛节去做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所以静海很好奇地盯着他的手看,看完手又转而看衣服,看脖子。可能是因为非工作日,付逸群没有系领带。衬衫上面第一颗扣子没系,领口很自然地敞开。静海想这也是一种规定吧,因为他突然回忆起那天晚上,杜春雨解下领带的时候也是将衬衫第一颗扣子解开的。

静海漫无目的地看着,最后定格在付逸群脸上——付逸群还在打电话,一边打一边不经意地用另一只手撩起右耳的头发。在他撩头发的一瞬间,静海突然看到:右耳垂上,有一枚闪着银光的耳钉。

“久等了。”
静海回过神,看见对方已经放下电话,从椅子上站起,微笑着向他走来:“前两天撞到你了,实在对不起。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没什么,再说本来也是我不小心,还把履历表弄丢了。“静海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杯,道了谢,喝一口就放在茶几上。

“哦,你说的履历表是这个吧。”付逸群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单:“那天看着,我就想应该是你掉的。”

“是这个,谢谢你。”静海站起来,接过履历表:“麻烦付律师了。那我走了,再见。”

“休息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吧。”付逸群客气地挽留。静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拒绝,将履历表揣好,推门走了出去。

静海下楼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那栋雅致的二层小楼。他心里弥漫着淡淡的失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望。其实他想留下来,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那个让人通体舒服的男人。男人穿著讲究的西装,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脸上是温暖和煦的笑容。举止彬彬有礼,无懈可击。开着保养得很好的私家车,到飘着古典乐的高雅酒吧,与和他同类大人轻松聊天,喝的是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名酒——这种典型的成功男人的生活,静海曾经认为是如此遥远。现在,他却开始不可遏止地憧憬。

他的憧憬还很渺茫,很遥远,很模糊,所以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些,专心过马路。与此同时,逸群律师事务所的二楼,某个房间的窗口,一个男人目不转睛看着楼下高高瘦瘦的身影,面色凝重地将燃了半截的烟捻灭。


紧张忙碌的夏天很快过去。九月份正式开学的时候,静海成了高三毕业生。他需要经过一年的奋斗,替他自己,他的家人完成一个希望。但静海丝毫没有跑在最后一圈冲刺的感觉。他虽然还是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复习功课,心里却经常莫名烦躁。

整整一夏天,姐姐音讯全无。静海在失望中感受着暑气渐渐被秋风取代,看着绿叶一点点没了精神。他觉得自己就像这树叶一样,也许到了冬天,就完全凋零。融进泥土里,连残骸都找不到半点。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或许连这个秋天都挺不过去了。

在这一夏天,静海无数次地跑到那座二层小楼前,躲在阴影处,看付逸群走进走出。他无数次地陷入到让他苦恼而期待的梦境之中,醒了之后,深更半夜跑去冲凉。他□□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他的笑容。静海觉得自己真的沦陷了。

在十七岁之前,从他开始有这方面意识起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预感,终于被这个浮躁夏天狠狠地肯定了。他或许并不是真的爱上了付逸群,而只是单纯迷恋上一个完美的样本而已。但即便如此,对静海来说,也无异于五雷轰顶的打击。因为他通过付逸群肯定了一点:他喜欢男人,他是个同性恋。

静海更加沉默。这样痛苦的煎熬使他愈发消瘦。但他一直没有再去找过付逸群,因为他没有理由。喜欢不是理由,最起码,不算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即使他知道付逸群会到“魔眼”去说明了什么,静海也不愿去找他。与其说不愿,不如说不敢。他肯定了,却一直不敢面对,不敢承认。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静海或许会在日渐消瘦中,渐渐淡忘这个人。但有些事,人永远也无法计划。在刚开学不久后的一天中午,静海趴在桌子上睡午觉,一个同学走过来拍醒他,告诉他“门外有人找”。静海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门外走廊上,付逸群靠着窗台,一手插进兜里,一手向他打着招呼。微笑。

“好久不见。”付逸群问候。此时他们正走在校园里。操场上,是趁着这宝贵的午休时光打篮球、踢足球的同学。阳光照在他们脸上,汗水折射处出刺眼的光芒。静海环视一周,不敢确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也许是他自己的幻觉,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好象认识了很久。

“有事么。”静海轻声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付逸群笑。静海愣住了,停下脚步:“没事找我干什么?”

付逸群也愣住了,以为静海在说气话。可是他抬起头,却看见静海一脸严肃的神情,认真的眼神直直贯穿他的身体——不是生气,是期待。付逸群笑了,不再逗他:“谁说没事儿了。这个。”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寸照片:“我昨天收拾抽屉才找到,肯定是从你的履历表上掉下来的。我留着他也没用,正好有空,给你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吧。”静海也笑着接过照片:“一张照片而已。你扔了不就得了,我也不知道。何苦大老远跑来。”

“是吗?我可不觉得麻烦。”付逸群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你要不领情,那把照片还给我吧,就当我没给你送来。”

静海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手指微微颤抖:原来他是想要我的照片,而且要征得我的同意,让我知道——静海想到这儿,手里的照片已经被付逸群一把抓走:“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今晚有空吗?我那两个朋友对你印象深刻,都挺喜欢你的,想约你聚一聚。”

“我今天还要上课……”静海低头。其实他只在下午有课,晚上七点就放学了。最近教育局抓得紧,不让学校私自给学生补课。静海的学校是重点,首当其冲,要起表率作用,所以暂时没在开学伊始就下狠手。可是静海总觉得有些顾虑。也许是因为杜春雨和曲松给他留下的印象,同他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一样深吧。

“晚上呢?”付逸群问。静海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晚上我没课……”

“那行,我七点来接你。”付逸群笑。他早就打听过其它同学,他们几点放学。所以,静海的态度,从他的回答里就能得知了。他看着静海又惊愕又窘迫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离开。

这算是约会吗?静海看着付逸群的背影,手心渗出汗珠。

结果静海又一次打电话骗了他的父母。他不安地放下电话,拔出磁卡,抬起头,正好看见校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前,付逸群抬起左手,指指手腕上的表。

“跟你父母打好招呼了?”付逸群一边开车一边问。

“嗯。”静海低低应了一声,突然察觉出不对劲儿:“你不是要去魔眼吗?方向不对……”

“不着急。”付逸群微微一笑:“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车子停稳,静海的心开始发慌:他不是没见过五星级的酒店,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带自己来这里?

“走吧。“付逸群锁好车,看静海还呆呆站在门口发楞,笑着拉过他,把他拽进去。进了电梯,还没松手。静海悄悄抽出手,别过脸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及塞满各个角落的,浓浓的暧昧空气。

“我……”静海刚说出一个字,电梯门开了。付逸群打断他的话:“出来吧。”

他们停在最顶楼。宽敞的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静海跟着付逸群向里走去,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可是付逸群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拉开某个房间的门把他拽进去。他带着静海,来到了楼顶天台。

房顶风很大,吹得静海头发随着飞扬。他情不自禁拿手挡住眼睛。朦胧中,他听见付逸群大声向他呼喊:过来看啊!

他让静海看的,是一架很大的望远镜。架在楼顶栏杆的旁边。静海迎风走过去,眼睛贴在望远镜的镜口。绚丽的色彩一下子拉近,太过清晰反而让他觉得模糊。他生平头一次俯瞰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这个宽广繁华,本该熟悉,此刻却如此陌生的城市。

他突然想到很多东西:想到他姐姐,想到他这十七年压抑、痛苦的生命,想到他那些遥远的、无从实现的梦想,想到如此渺小平凡的自己,想到那些能说的,说不出口的心事,那些缥缈的、抓不住弄不清的感觉……

他直起腰,一只手挡住眼睛,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下来。没有声音,也可能是被夜风的呼啸掩盖。可是他在流泪,泪光晶莹,像夜里的明星。然后,从他的背后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轻轻拉下他的手,代替他蒙住眼睛,指尖轻柔地擦净了眼角的泪水,轻柔地抚摩他的脸颊。静海有些目眩地合上眼睛,顺着揽住自己腰的胳膊的力量向后靠去。依着那真实的温度,静海在心里低声祈祷:如果这是梦,那么千万不要让他们醒过来。

静海轻合双眼,睫毛上挂着泪珠,轻轻抖动。抚摩着他脸颊的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然后一团温润的东西压上了他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泪水被吸干,静海知道那是付逸群的嘴唇。

付逸群吻得那样从容,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吻干了眼泪,付逸群很自然地松开嘴唇,很自然地将静海扳过来,很自然地略微低下头。静海依然闭着眼睛,轻轻的闭。

然后他们很自然的接吻了。秋风,屋顶,身后的夜景。


№1 ☆☆☆ 清响于2005-10-01 12:54:0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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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紫苑黑方 周六 十一月 14, 2009 6:22 pm



“怎么才到啊,等你们半天了。”

杜春雨远远看到付逸群和静海,大声打招呼。付逸群微笑着说声“抱歉”,带着静海来到他们定下的包间。他帮静海要了杯橙汁,自己则要了杯红酒。
“小弟弟,我们又见面喽!”杜春雨笑嘻嘻地摸着静海的头:“快两个月了吧?来,喝杯酒,算春雨哥哥庆祝你长大成人。”

“我还没过十八周岁生日……”静海轻轻推过酒,不好意思地答。

“啊?逸群,这就是你不对了。”杜春雨放下酒杯,煞有介事地说:“□□未成年的小弟弟,你要遭天谴的!”

“胡说什么?”付逸群笑着打了他一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可不像你,满脑子有色垃圾。曲松,看来你这如来佛也压不住这个没事儿找事儿的孙悟空啊。你可得看紧点儿了。”

“他?”曲松斜眼看着一脸无辜的杜春雨:“我什么时候管得了他?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真要为了他和人家争风吃醋,我有几条命都交代了。”

“什么啊。”杜春雨笑着拿腿蹭蹭曲松:“我才没那么没节操呢——亲爱的,我表现怎么样,逸群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曲松听了一笑,一把揽过杜春雨,在他耳边低低细语:“你老实点儿吧。有静海在呢,别乱说话,让人家听了多尴尬。听话啊。”

“哎呀知道啦,我逗逗他嘛。”杜春雨笑着咬了下曲松的耳朵:“转过头看着满脸困窘的静海:“小弟弟,刚才这位逸群哥哥带你去哪儿了?你们做过什么事了么?他……”

“好了好了,看来我不说你是誓不罢休。”付逸群急忙打断他:“我带他去天台,看看夜景。”

“哦……小弟弟你很幸运哦!那个天台根本不对外开放的。逸群和那家酒店的老板是朋友,不然你可没这么好的机会呢。”杜春雨兴奋地放下酒杯:“喂逸群,我也很久没去看过了。哪天有空,带我去看看吧。”

“行啊,只要你先把你这张烂嘴闭上。”付逸群笑着拿起一粒葡萄,上前要塞进杜春雨嘴里。杜春雨笑着躲闪,两个人闹成一团。如果有不知情的人看到,十有八九会以为他们两个是一对儿——那种亲昵感让人觉得十分自然。但如果是了解内情的人,却能透过表像看到本质——比如说曲松。曲松无奈地摇头微笑,看杜春雨玩得不亦乐乎,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但是当他不经意地转过头,却看见静海平静的目光里,跳动着茫然与绝望混合的火焰。他怔了一下,微笑着向静海解释:“他俩平时就闹惯了的,小海你不用放在心上……”

“哦,我没什么啊。”静海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他看看表,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谢谢你们的款待,再见。”然后他站起身。付逸群注意到静海要走,忙对他说:“这么晚了还有车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打车走。谢谢您的好意。”静海淡淡笑了一下,头也不回走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风里哭过的关系,他的眼睛热得很厉害。所以他尽量加快脚步,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他不想再哭。即使哭,也要把眼泪流在更远的地方。

可是他多么希望付逸群能跑过来,追上他,一把拽住他,问他是不是生气了——甚至吃醋。他说不清。那不是吃醋。当付逸群轻描淡写地说“我带他去天台看看夜景”时,静海的心就像突然掉进冰箱里一样。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属于他们俩之间的秘密,至少,是一个不应该如此轻易说出口的宝贵回忆。但付逸群说了,漫不经心地告诉杜春雨。而且杜春雨还那样自然地说“很久没去过。”他甚至不用知道名字,就知道那个天台是什么。静海终于明白:方才的一切,真的只属于梦,不属于自己。

这边,静海跑出去之后,三个人才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付逸群匆匆说了声“我出去看看”,留下了杜春雨和曲松两个人面面相觑。曲松叹了口气,搂住杜春雨,语气有隐隐的责备:“你看你,闹过头了吧。小海还是个孩子,有些事他还不懂。你这么闹,让他怎么想?”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杜春雨一把甩开他的手,脸上是几乎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最好是让他们趁早结束——曲松,你不认为他们如果继续下去是很危险的吗?搞不好会像我一样……”

“不要再说了春雨。”曲松一把搂住神色渐渐黯然的杜春雨,搂得那样紧:“那件事我不许你再提……以后我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嗯,我知道。”杜春雨孩子气地笑了一下,笑得明艳动人:“我知道不会……我相信你……曲松,对不起……”

“傻瓜,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曲松摸着他软软的头发:“逸群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难道没看出来:逸群他是来真的了……”

“我怎么没看出来。”杜春雨侧头枕在曲松肩上,喃喃自语:“就是因为来真的,所以才危险啊……”


“小海!快别跑了,前面是红灯!”

付逸群开着车跟在静海后面。静海好象没听到,继续向前跑。付逸群焦急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干脆停下车来,几步撵上静海,一下子拉住他:“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我没有……”静海拼命甩脱了付逸群的手,无力地靠在一根电线杆子上。

这一晚的事,他根本无法多想。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好象体内突然多出一根极其脆弱的、绷得极紧的细弦,稍稍一碰,就会“铮”一声断开一样。这种濒临崩溃的恐惧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他喘匀了气,直起腰看着付逸群。付逸群比他高,但差异并不明显。路灯投下的影子,几乎是一般长短。

“付先生,”静海开口:“刚才在天台……”

“对不起。”付逸群打断他,歉然地笑:“我很诚挚地向你道歉。我的行为肯定吓着你了吧……其实我只是一时冲动,才会……真的很抱歉。你知道,如果我是个正常男人,而你是个女孩子的话,在那种情况下,会发生那样的事也是因为情不自禁……而我是个GAY,你又是男人——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静海点点头,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微笑:“原来是这样,害我想了好半天呢。这样我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只是这样而已……没关系的付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真的。谢谢你今天带我到那儿玩,可真是大饱眼福了。”静海笑得更加粲然:“那好,我走了。再见。付先生。”静海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伸出手,拉开车门进去。

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静海双手掩住脸,闷声笑着。当然就是这样而已了,他以为会是什么?他以为付逸群会爱上自己,珍惜他好象珍惜一件稀世珍宝,为了他不顾世俗的压力努力抗争?他凭什么要这样做?即使他这样做了,又有什么意义?他自己能接受吗?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静海依然在笑,笑自己的愚蠢——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未来的事,他自己都毫无头绪,他能期待别人什么呢?

就这样吧……静海放下双手,头靠后,仰在长椅上:“这本来就是一场梦,一场奢侈的春华秋梦。他不过是被提早惊醒,不会再有那些多余的回味过程。


“不是这样的……”付逸群看着那辆跑远的红色出租车,深深叹了口气。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他,因为他真的不想静海受到伤害。如果只是这样能保护静海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那他宁愿“只是这样而已”。可他心里知道:他对他,绝对不止是“这样而已。”不然,他不会在一个多月后,在两人已经没有任何瓜葛的情况下,硬是在他们之间粘上千丝万缕。如果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那他就绝不能让他再延续。

“就这样吧……”付逸群落寞地回到车里。或许就这样,在两人之间划上句号,那他所担心的一切,就不可能发生。

付逸群系上安全带,正准备打火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移开一只手去接:“喂?”
“喂?付逸群律师吗?”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我。请问您是……”

“哟,付大律师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男人怪里怪气地阴笑:“我可记得你,牢牢记了四年呢,我的大恩人。”

“是你!”付逸群脸色突变,声音一沉:“你已经出来了?”

“是啊,托您的福,我不但出来了,精神还很不错呢。付大律师不相信的话,哪天好好叙叙旧吧——咱们有四年没聊过天了,我可是很想念付大律师您呢。”

“你想怎么样?”付逸群忍住大吼一声的冲动。

“我倒不想怎么样。只是我那些兄弟们心里不爽,在监狱里,特意让我帮他们给您带好呢。”

“你他妈的混蛋,人渣!跟你说话都嫌脏了我的舌头!”付逸群终于忍不住大骂,气乎乎地挂断电话——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还有好几年的牢可坐,怎么现在却逍遥法外?

“人渣。”低低骂了一声,付逸群又打开车。这时电话又响了。付逸群深呼吸几下,接通电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付大律师别动这么大肝火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跟你讲啊,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到‘魔眼’去——呵呵,四年不见,杜春雨这小妖精真是越来越水灵了——那一双勾魂的眼睛,配上那俊俏模样……被他那个心上人调教的?还是付大律师您的功劳……”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付逸群愤怒中透着冷静:“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我要警告你:你敢动春雨一根头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是吗?那咱们走着瞧吧。”男人怪笑一声,挂断电话。

付逸群一下子将手机扔在旁边的座位上,转头看着车窗。隐匿了四年之久的噩梦阴影,渐渐笼罩在玻璃上。


“小海,吃药了。”

母亲端着水杯和药进来,坐在床边,摸了摸静海的额头:“哟,怎么还这么烫。要不妈带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就是昨晚风太大,冻着了……我吃点儿退热药就行。妈你快点上班去吧。”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哎呀,没事儿,捂半天汗就好了。妈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好吧……你有什么事儿,可千万要给我打电话啊!”

“好。”静海有气无力地蒙着头,听着他妈妈关门的“喀喇”声,闭上眼睛。

他病了,早晨起来就开始发烧,头疼。母亲帮他跟学校请了假,本打算自己也请假,留在家照顾他的,可是被静海拒绝了。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屋子里悄然无息,只有闹钟走动时咔咔的声音。静海烧得有些晕晕的,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动。

他一直在重温那个吻。一遍又一遍,在回忆里重复着那温热的湿度。他的呼吸是热的,烫着他的舌头。很热……

静海突然坐起来,勉强穿好衣服.他下了床,突然一阵晕眩,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不明白。有些事他还不明白。静海就是这样的人,有些无法弄明白的事他尚且要执着于此,更何况是可以弄明白的问题。

所以他离开家,坐车来到逸群律师事务所。可是一楼那个小姐温婉微笑着告诉他:付律师不在。静海失望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他走不动了。

他真的走不动了。如果不是付逸群在他面前停了车,惊愕地问小海你怎么在这儿,静海甚至连头都不想抬。

“走吧,先进去再说。”付逸群拉起静海。静海用力甩开他的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付逸群惊讶地问。

“你昨天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要带我去那个地方?为什么要……”

“静海,”付逸群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在生气?”

“你明明知道我没生气,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不,我不知道。”付逸群也摇摇头:“我们只见过那么两次面,彼此什么都不了解,你是怎么想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是吗?”静海笑:“你不知道吗……”

静海想自己真是烧胡涂了。胡涂就胡涂吧。于是他在一片落叶飘过眼前的瞬间说:“我爱你。”

又有几片枯叶飘过。原来秋天真的到了。付逸群看看深蓝高远的天,想。静海没有看天,他看着付逸群。然后在他面前,静海缓缓前倾,倒在他怀里。


“生病了还到处乱跑,胡闹。”病房里,静海的手背上扎着点滴管。付逸群坐在他旁边,不时地调着药液流动的速度,边调边埋怨静海。静海没出声,头扭向一边,看窗外。

“我问过医生了,大概三个小时才能打完。我还有点事儿,先回趟事务所。办完事儿马上就回来,啊。有什么叫护士。”

静海没说话。付逸群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来。静海突然拉住他的衣襟:“你……你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

“可是……”付逸群为难地皱皱眉。他看着静海,静海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他看看表,又坐下来:“好吧。 你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啊。”他摸着静海的额头:烫得不那么厉害了。他稍微放下心,将手拿开。静海却握住了他即将离开的手,把它拉到自己唇边。付逸群楞了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

这个温柔静谧的下午,在静海时醒时睡的梦境中悠然划过。梦中有喃喃的低语,有轻柔的爱抚,有松木的清香。


“好点了吗?”

付逸群开着车问。静海脸色有些苍白,轻轻点了点头。

“真不好意思,都怪我昨天带你去风那么大的地方,你穿的衣服又薄,冻着了……”

“付律师,”静海突然开口。付逸群听了一笑:“别这么叫了,怪别扭的。要是不嫌我装嫩,叫我逸群哥就行。”

“逸群哥……”静海不太好意思地低声重复着。

“呵呵,听着心里都有愧呀。”付逸群轻松一笑:“都三十一岁的老男人了,还有人叫哥。”

“你三十一了?”静海有些吃惊。他本来对成熟男人的年龄也没有个明确的概念,再加上付逸群给他留下的印象,他一直以为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是啊,三十一了。和曲松春雨他们比,都觉得自己老了。更何况是你,小弟弟。”

付逸群最后一句是学杜春雨的口气,静海听了却有些不是滋味:因为自己的年龄,他会以为我是年少无知或是一时冲动才对他说那句话的吗?

“唉,你家是这个方向吧?”付逸群突然问。静海抬起头:“我……我现在不想回家。”

“哦?不回家去哪儿?回学校?”付逸群笑。

“不,不回学校。”静海轻轻咬着嘴唇:“你随便带我去什么地方吧。”

“好孩子不可以太任性哦。”付逸群看他一眼:“我还有工作,为你已经耽误半天时间了。现在送你回去是为昨天让你冻病的事感到过意不去——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希望你不要多想。还有,”红灯亮起,付逸群停了下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静海悄然低着头。从来,周围的人,无论是父母师长,还是同学朋友,都夸他懂事,夸他是个好孩子。今天,付逸群却说他任性。他真的很任性吗?甚至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如果他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说自己真的任性了,真的无理取闹也在情理之中?

“好了,过了这个路口就是了吧?”红灯转绿,付逸群缓缓踩下油门:“乖乖回去吧,听话啊……”

他的“啊”没有说完。因为他的嘴被一把搂过来的静海堵住了。静海攀着他的脖子,唇齿相依。

他的吻青涩笨拙,他刚刚退烧的唇冰凉寒冷。他希望能从付逸群的嘴唇上汲取一丝热量温暖他。

付逸群愣愣地呆在那里。身后抗议的鸣笛声震耳欲聋。他没有开车。

没办法停手了。当他回吻静海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两个人的事,当只有一方放弃时,其实是一个更猛烈的开始。

“进来吧。”付逸群脱了鞋子,换上拖鞋。静海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这是你家……”

“是啊。我本打算带你到哪家咖啡馆坐一会儿的,但又怕你误会。干脆直接带你回家,也随便点儿。”

“误会?误会什么?”静海也进来。他环视四周:一尘不染的竹子地板,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副淡雅的油画。大部分是花,静海只认得邹菊,向日葵和马蹄莲。客厅中间是一只大玻璃鱼缸,几尾叫不上名字的鱼悠然地摆动尾巴。靠阳台的地方是一排茶褐色的沙发,淡蓝色靠垫。正对着沙发是一台并不是很大的液晶电视。静海来到阳台前,看着那几盆绿油油的叶子。

“怕你误会我心术不正,处心积虑,道貌岸然啊。”付逸群端了杯水过来:“你刚退烧,多喝点水。”

“谢谢。”静海接过水:“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是啊,事业型男人的悲哀——三十多岁的钻石王老五,呵呵。”付逸群笑笑:“没事看看电视,玩玩电脑,养点花鸟鱼虫陶冶情操。不爱陶了,出去找乐子——这就是我的生活,很无聊吧?”

“怎么会,多少人想过你这样的生活还过不上呢。”静海微笑着拉起阳台边上的窗帘:“还是高的地方视野广啊……”

“站得高看得远。”付逸群轻轻从身后搂住静海的肩膀:“我觉得我现在站得一点都不高,什么都看不见……”

“能看见现在就好了。”静海扶住他的手:“有时候,未来的事情知道太多了,反而不好……”

“呵呵,听你说话,倒觉得你比我还老成呢。”付逸群贴着静海的耳朵笑:“是不是现在的高中生压力太大,都这么沧桑啊……”

“当然不是。再说我也没说什么啊。”静海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挣脱,坐在沙发上喝水。付逸群笑着从茶几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喂,你抽不抽烟?”

“高中生抽什么烟啊,不会。”静海答。

“啊?这么说你真的是乖宝宝喽。”付逸群坐到他身边:“我十六岁就会抽了,抽了十五年。男人不会抽烟,说不过去吧?”

付逸群是抱着开玩笑的心理说出这句话的。静海却当了真,看他一眼,一把抢过付逸群手里的烟,抽了一大口。辛辣的气体直呛进肺子里,没有准备的静海猛地咳嗽起来。付逸群笑着拍他的后背:“真是好强的小孩子,烟不是这么抽的。你要想学的话,我教你。”

付逸群笑着夺过静海手里的烟,吸了一口,一把揽过静海的头,嘴唇就贴上去。热辣中带着醇香的的烟气一丝丝灌进静海嘴里。静海紧张地调整呼吸,感觉没有刚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将送进嘴里的烟气缓慢地吸进去,又轻轻从鼻孔里呼出来。烟雾散尽,付逸群却没有把嘴移开。他的手从头发滑到脖颈,整个身子压下去。带着火星的半支烟,掉在地上。




静海承受着他十七年生命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付逸群的嘴唇一如既往地温热,放肆地掠夺着静海的呼吸。静海脑中一片空白。他茫然地睁开眼,后来又合上,试探着搂住付逸群的脖子。他的身体渐渐发热,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悄然攀附,蔓延。先是大脑,然后是胸膛,小腹,最后又来到那个地方……静海从来不知道,原来接吻也可以引起这样强烈的反应。

静海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后呢?这样的吻结束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会对自己做什么……他突然有点怕。这时候,付逸群却抬起头,坐起身,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还好已经灭了……不然着火了怎么办。想想看,两具焦黑的男尸……”他轻快地笑笑,将烟头捻进烟灰缸。静海斜倚着沙发,一只腿在沙发上,另一只腿着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病还没好,体力抵抗力什么的的都差。再说,”付逸群淡淡一笑,低下头:“我不想伤害你。真的,我不想让你受伤。你还小……”

“继续。”静海微微红了脸,但还是鼓起勇气:“你继续,不用管我。”

“静海,”付逸群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静海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同样严肃地回答他:“爱。”

他知道是爱。不论是怎样的痛苦和伤害,那都是爱。

付逸群呆呆地看着他,最后无奈地摇头轻笑:“你这孩子……”他突然一把将静海拽到他怀里,拉起他白色的长袖棉布衫,将手伸进去。沿着纤细的腰一路上移,来到胸前。静海皱着眉头轻吟一声,手指紧紧绞着付逸群的衬衫。付逸群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抓在手里:“怕吗?你是不是很紧张……要是紧张,就不要做了……”

“不,不是……”静海轻轻摇头:“没关系……”

其实他真的很紧张。但是,他愿意享受这种紧张的感觉。付逸群微笑着,低头咬住静海的耳朵,手向他的腰下伸去:“坏小孩,看你再嘴硬……”

“啊,不……”静海急忙制止住解他裤带的手:“不,不行……”

“怎么不行?”付逸群将他的手挡开,暧昧地笑着:“是这样不行吗……”

静海咬着嘴唇,在付逸群怀里缩成一团,呼吸急促——就是,就是这种感觉,在他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居然真的变成现实……

“啊!”最后一刻,静海短促地叫了一声,狠狠咬住了付逸群的脖子。付逸群抬起他的头,看见那双迷离失神的眼睛,微笑着吻了吻静海红润的唇:“那好,我们正式开始了……”

“不,不要……好难受……”静海半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疼……不要,求你不要再做了……”

“别乱动,放松一点……”付逸群在他身后,热气呼着静海的耳朵:“别怕,放松点,不用紧张……马上就好……”他扣紧了静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向里推进了一点。静海猛地抓住沙发,痛苦地低吟:“好疼……求你,快停下……”

“马上就会好的,马上……”付逸群柔声细语安慰着静海:“来,抓着我的手,抓紧点儿——这里太紧了,尽量放松……嗯,就是这样……”

静海死死咬着嘴唇。身后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静海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深陷进沙发里的手指被付逸群强行掰开抻直,让他无所依托。他哭到声音嘶哑,叫到没有任何力气,到最后只能是无声地流着泪,身体随着付逸群的动作无力地晃动,像秋雨中瑟瑟的枯叶。最开始他希望停下来,现在他只盼望能快点结束。每一秒钟,静海都觉得他再也撑不到下一秒。然后是再下一秒,又一秒……他一秒秒地捱着,欲哭无泪。

静海的“初夜”就在这样昏天暗地的疼痛中度过。他的感觉就像他正在经历的事情和“初夜”这个词的字面意义的关联一样——昼夜颠倒,日月无光。


“好点了没?”付逸群低头问正窝在他怀中毛毯里的静海:“还疼不疼了?”


“不疼才怪。”静海低声埋怨:“早知道这么疼,我说什么也不干……”

“后悔了?”付逸群笑着搂紧他。

“嗯,后悔了。”静海干干脆脆地点头。

“后悔也没有用,做都做了。”付逸群拉了拉毯子,下巴抵着静海的肩膀:“对不起……我已经很小心,可还是弄伤你了……”

“没关系……”静海贴着他的脸:“是我说要你继续的……再怎么说也是我自找的,你道什么歉。”

“对啊,你不说我还忘了。”付逸群坏笑捏着静海的脸:“明白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爱’……”

“什么乱七八糟的。”静海红着脸甩脱他的手,静静伏在付逸群的胸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是不是第一次做都这么疼?

“这个啊……没经验,我也不知道。”

“哦……”

“什么?”

“没什么……”静海欲言又止。其实他是想知道,除了第一次之外,是不是每次都这么疼。一想到刚才经历的,可以用“死去活来”形容的痛苦,他不能不心有余悸。

付逸群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怜爱地笑笑:“不过据他们说,以后习惯了就不疼,还很舒服呢。都这么疼的话,谁还敢做。”

“什么以后?”静海好象被识破心事一样,脸色绯红:“这么一次我都后悔的要死,哪儿还有以后。”他强装镇静地看看天色:“不早了,我妈妈快下班了。我得快点回去。”

“不着急。我开车送你,半小时就到了。”

“那也得快点呀。”静海穿好内裤,又套上米色的休闲裤,系好皮带,开始到处找袜子——这个也不碍事儿,谁知道他干吗非要脱袜子。穿好袜子,静海套上他那件白色带帽子的长袖衫,衣服前印着几个浅蓝色的字母。付逸群笑着看他穿衣服:“你穿这件衣服真可爱。”

“可爱什么。哪有这么说男生的。”静海不好意思地答。付逸群依然微笑,手拄着脸:“年轻就是好,什么可爱的衣服都能穿。像我,除了西装领带,穿什么都好象不伦不类的。”

“不见得啊,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静海戴上手表,整理一下衣服:“我走了。”

“你能走得动吗?还是我送你吧。”付逸群拦住他,开始系衬衫扣子。静海想了想,没反驳,乖乖坐到沙发上等着他。

结果在未来的几天里,静海亲身经历了什么是“如坐针毡”。而让他尴尬不已的伤完全好了之后,半个月已经过去了。

半个月里付逸群没再来找过他,他也没去找过付逸群。倒是陆小婷,经常有事儿没事儿地在他放学、上体育课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静海感到很不舒服,也曾经暗地里拜托班长,明明白白地告诉陆小婷:他不喜欢她,他们两个不可能,叫她心学习,别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但陆小婷很执着,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甚至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静海的生日,提前送他一份礼物。静海哭笑不得地看着坠着卡片的水晶工艺品——卡片上是一首小诗:“当我看你时,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海洋。当你看我时,我就在你的身旁。”

静海看着那只翩翩起舞的水晶天鹅。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付逸群。

我看着你,可这海洋是如此辽阔。

我站在海这边,看着你。你呢?


№2 ☆☆☆ 清响于2005-10-01 12:55:2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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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长假本是七天,但由于静海是毕业班,捎带着个双休日,他们才放了四天假。而静海的生日,就在长假的第二天——十月二号。所以,陆小婷的礼物才会提前送。静海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他也极少告诉别人几月几号是他的生日。他不太喜欢热闹,生日都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窝在家里。以前姐姐总会在这一天送他一双运动鞋一件衬衫什么的,可今年,注定这样的东西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静海呆呆坐在窗户旁,客厅的电视吵吵嚷嚷。父母都在厨房里忙着包饺子——过节,况且明天又是静海生日,包饺子是这一天的必备节目,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静海突然有些难过。他从前过生日的时候,虽然说不上高兴,却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可是他在今天,生日前一天的晚上,却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

过了这一夜,他就满十八周岁了。


“小海!电话!”母亲在客厅里喊。静海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出去接:“喂?”

“喂,”电话那头沉沉应了一声。静海一下子屏住呼吸,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好半天,静海才低低回答:“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的……”

“这你就别管了。”电话那头笑。静海心头一热,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小声问:“找我有事儿吗?”

“也没什么。今晚你有空吧?能出来玩儿吗?我在你家附近等你。”

“今晚……”静海为难地看着在厨房忙碌的父母,换了一只手拿话筒:“好吧……我大概二十分钟后下去。嗯,知道了,拜拜。”


“真准时啊,说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

静海下了楼,来到街上,正看见付逸群跟他打招呼。付逸群今天穿的是件藏青色西服,宝蓝色带暗纹的领带,领带上别着一枚不是很亮的银质领带夹,脸上挂着亲切迷人的笑容。静海看他一眼,低下头,钻进车里。

“你父母肯定挺信任你的,大过节放心你自己出来。”付逸群边说边帮静海系安全带。静海有些愧疚地答:“我也觉得……我是骗他们去同学那玩儿……我现在挺有罪恶感的,总觉得是利用了他们的信任。”

“跟我出来有罪恶感是吗?”付逸群突然停下来,抬头问。静海连忙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嗯……”

付逸群突然紧紧搂住静海,热烈的吻绵延地持续着,舌头深深探进静海嘴里,固执地纠缠着他下意识地闪躲。静海只微微挣扎了几下,双手便不由自主缠上了付逸群的脖子,也热烈地响应着。吻遍了每个角落,吻得静海的嘴唇都有些红肿,付逸群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喘息着抵住静海的额头,深深望着他低垂的眼和红晕遍布的脸,蜻蜓点水似的,一下下轻轻啄着他的嘴唇:“我好想你……小海,这些天来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再想你……”

“我也是——我也是……”静海一下子扑在他的肩膀,嗅着他颈窝处的清馨气味,嘴唇压住他露在外面的脖子:“我想你……你为什么都不理我了……”

“我有工作上的事要忙啊。”付逸群轻轻抬起他的头,侧着脸吻了他一下:“而且,我一直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你。今天过节,才趁着这个机会……”

“我知道了。”静海点点头:“你要带我去哪儿?”

“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付逸群笑着将他的头发拨到一边,自己系上安全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住静海的手,开车。

“唉,来了。”

杜春雨亲热地拉过静海,坐在沙发上:“哎呀,小海最近越来越帅了。这件衣服也好可爱。”

静海没说话,脸有些发红。今天这件白色长袖衫,正是前个月付逸群夸他“可爱”的那件。

“谢谢。”付逸群抢着代静海答过,也从他手里抢过静海,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杜春雨诡异地笑了一下:“哎呀,这就开始贴身保护了……放心,我才不会对你的人出手。曲松,调好了没有?”

“好了。”曲松拿过麦克风:“谁先打头阵啊?”

“没人唱?那我来好了。”杜春雨抢过话筒,选了手歌唱起来。他唱得很动听,让人觉得很舒服。曲松微笑地看着专心盯着屏幕的杜春雨,静海则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付逸群的衣襟:“我不会唱歌,你还带我来这儿……”

“什么会不会唱的,唱KTV就是大家一起高兴。谁又不是非要当歌星,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呗。”见静海还是很紧张地看着杜春雨,付逸群笑着安慰他:“没事儿。实在不行又我呢,我陪你一起唱。”

“好了,我唱完了,该你们了。”杜春雨笑嘻嘻递过话筒。

“来吧。”付逸群鼓励地递过麦克风,静海有些为难地接过来。

“不用相信,我对你表白的感受……”

静海轻轻开口。这原本是首女生唱的歌,。由男生来唱,却更显得低沉动听。静海成天听着后桌的女生没日没夜地哼哼,耳濡目染,才奇迹般地学会这一首歌。不知为什么,当他听到这首歌的歌名时,心莫名就拨动了一下。静下来的时候,仔细在心里反反复复想着歌词,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这一颗给你漂白的心,属于这多年朋友 什么都没有”

这首歌兆示着什么,静海在遇到付逸群之前不知道,遇到他之后不想知道。他宁愿这只是一首歌而已,一首有着动人心弦力量的歌。

“我没想到,你怕了我过火的温柔
别让一场相识 美丽都变得丑陋
我会好好的忍住泪流
你还夫复何求……”

付逸群静静听他唱了一段,在第二段的时候加了进来。唱得不是很纯熟,但对着歌词,已经基本能跟上旋律。静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付逸群则专心致志盯着屏幕。静海心里突然勇气一股暖意。

他唱歌时的表情,是如此认真。

“我走 你会不会跟我勉强的牵牵手
牵牵手 可能是唯一抚摸你的借口
我走 在有笑容的时候 请把我表情看透
我总是关怀你的感受
不想听的 不说出口
这一颗给你漂白的心
属于这多年朋友
什么都没有……”
“我不希望 爱情会让我抬不起头
别让难忘的往事都变成了一道伤口……”

静海突然停下来,专心看着付逸群的侧脸。灯光下,他深潭般的眼眸,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却又分外柔和。他陶醉其中。他知道,在那光晕模糊的外表下,是一颗漂白的心。

“想起我们从前 难道你没发现
那些沉默的缠绵
希望经过多年 我们还会见面
仅有的聊天 关系
不改变……………………

一曲终了,却没有人喝彩。静海看着付逸群,付逸群放下话筒,微笑地看着他。

“唉,逸群就是厉害,音乐天赋太强了,什么歌听一遍就能唱,我最佩服他这一点。”杜春雨打破了包房里的寂静。静海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会唱这么一首歌,你们放过我吧。”

“还说什么不会唱歌,唱得这么好,真是埋没人才。”杜春雨笑着对静海说。付逸群笑着坐过来:“行了,小海能唱已经很难得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嗯,那再叫几瓶酒过来吧。”杜春雨提议。静海忙说:“我喝饮料……”

“不,都来酒。”付逸群坚决打断他:“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就当是庆祝你还有三个小时,成为大人……”

“你怎么知道……”静海惊讶不已,付逸群轻轻按住他的嘴笑:“你的履历表啊……告诉我不少和你有关的事……”

“可是,我真的不会喝酒……”

“没关系。”付逸群端起酒:“我教你。”

酒和烟毕竟不同。后者是虚无飘渺的,前者却温醇可触。付逸群的舌软软将一口酒送进静海嘴里,辛甜醇香。也许是酒精的刺激,静海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哼,人家在那边卿卿我我,明显是把咱俩当灯泡么。”杜春雨不满:“曲松,我看咱俩还是识相点,省着浪费资源。”

“你吃这哪门子的醋,妒忌啊。”曲松笑着亲了他一下:“你要是累了,我送你回去,嗯?”

“我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杜春雨打了个呵欠:“那你们继续教学活动啊,我们先走了。”

“不用了,你们愿意就留下来,我和小海也要走了。”

“啊,”杜春雨恍然大悟:“那好。是时候该拿出来了吧?”

曲松看他一眼,点点头:“这是我和春雨的一点心意——静海,生日快乐。”

静海不知所措地接过曲松递过来的包装盒:“谢谢……”

“客气什么。”杜春雨拍拍他的肩膀:“都长这么高,是个大人了……”他突然收敛了微笑,低头,又抬起头,再次拍拍静海的肩膀:“小海,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希望你能勇敢的挺过去。”

“我知道。”静海点点头。杜春雨洒脱一笑:“唉,这么说话,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老头子——亲爱的,你觉得我老了么?”

“你老了,我不就快入土了。”曲松爱怜地揽过他的肩膀:“那好,我们先走了,有事联系啊。”

“咱们也该走了小海。”付逸群转过身,突然楞住了:“小海,你怎么了……”

“没什么。”静海擦了擦眼泪:“我就是突然觉得很怕,很茫然……逸群哥,我……”

“叫我逸群,”付逸群走过去,捧起他的脸:“很快,你就和我一样了——静海,来,我们回家吧。”

“回家……”静海迷惘地抬起头。

“嗯,回家。”付逸群肯定地点点头:“回到我们俩的家里去。”

“是我们的家么……”

静海满溢的幸福充塞全身。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心他的灵魂。

漂白的心。漂白的灵魂。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袒露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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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紫苑黑方 周六 十一月 14, 2009 6:23 pm

十二

“刚才喝的不尽兴,再来一杯吧。”

静海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不行……我现在头晕晕的,洗澡的时候都要摔倒了……对了,那把牙刷太硬了,刷得我牙疼……”

“啊?是吗?我还特意为你准备的呢。”付逸群放下酒起来:“来,我看看,刷破了没有?”

“不要,讨厌。”静海迷迷糊糊推开付逸群。他真的有点醉了,神志都不太清醒。他现在懒洋洋的,不想说话,不想动,只想能靠在一个舒适柔软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喂,醒醒,不许睡。”付逸群拍拍他的脸:“真丢脸,才喝那么点酒受不了了……”

“谁说的?”静海从他怀里挣脱,一把抓起床头柜子上的酒杯,往嘴里灌。付逸群忙抢下来:“好了好了,我随便说说的,别喝了啊,乖……”

“别管我,不然你又该说我是小孩子了……”

静海迷迷糊糊地挣扎着,付逸群又好笑又爱怜地将他抱在怀里:“谁说的,我从来没真正把你当小孩子啊……而且,马上,过了十二点,你就是个大人了……”

“大人和小孩子之间,真的就差这么一点儿吗……”静海半眯着眼,享受着付逸群怀抱的温暖。

“呵呵,当然不止这么点。”付逸群突然将静海拦腰抱起,来到床边。他本来就比静海高了七公分,力气也大。静海又属于那种偏瘦体质,所以抱起来也没费什么劲。静海带着醉意挣扎:“放开……讨厌……谁让你抱我,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就怕你迷迷糊糊的走错地方了。”付逸群将静海扔到床上,笑着俯身压上去:“这里才对……”

“干什么……”静海微眯着眼,听见浴衣的料子和肌肤摩擦的声音。

“明知故问。”付逸群拉开静海的浴衣,嘴唇印上他的胸膛:“放心,这次会很舒服的……”

“不……不……不要!”静海突然清醒,条件反射一样撑起身子,拉上浴衣:“不行,我不想做……”

“你怕疼?”付逸群也起来,关切地抚着静海的脸:“没关系的,这次我保证不会让你再受苦……相信我,按我说的做……”

“我……”静海低头,咬紧嘴唇。上次的烙印太深,他忘不了那种撕裂一样的痛楚。那种疼痛和一般的病痛伤痛都不一样。那是一种直欲将生命都从那个地方强行撕扯成碎片的痛苦,是一种混着恐惧和期待,却最终归于空寂绝望的痛苦。他在忍受的同时,想的却是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他知道这是一种仪式,让他蜕变,破茧而出的必经仪式。所以,他鼓起勇气,放下手。浴衣从他身上滑落,堆栈在腰间。他略有些羞涩,却异常坚定的说:“来吧。”

他要真正蜕变。他需要付逸群的帮助。

付逸群花了大量时间在爱抚静海的身体上。他吻着静海,时深时浅,时轻时重,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吻他的耳朵,脖颈,最后是嘴唇。深长热烈的吻过后,又缓缓向下,吻他的胸前的突起,牙齿轻轻啃咬撕扯,舌尖轻柔地扫过。

静海难耐地呻吟一声,手指插进付逸群的头发里。而当付逸群沿着他的小腹,开始亲吻那处时,静海终于忍耐不住地大声喘息,扭动着身体,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又从床单转移到付逸群的肩膀,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静海强行压抑着呻吟,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飨宴尚未开始,这些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而已。

他要让他身上的人,享受到最最至高无上的美味。哪怕这美味,是用他的痛苦酿制成的。

我爱你。静海在□□来临的时候听见自己这样说:我爱你。

“海……我的海……我这样叫你行不行?”

付逸群啄着静海布满细汗的鼻尖。静海朦胧中听到,轻轻点点头。他是他的海。他愿意让他潜游在自己最深处。

“可以开始了么?”付逸群摸着他的头发问。静海睁开眼,默默点点头。

得到了静海的肯定,原本在外面摩擦徘徊的火热欲望,终于实质性地向里推进。

“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样的痛苦还是令静海失声喊了出来。紧张缩紧的内壁,让付逸群也不由皱起眉头:“不行……放松点……太紧了会受伤的小海……”

他一边柔声安慰,一边用指尖在他凹陷的周围温柔地按摩着。浅浅伸进去一点,帮他撑开□□的内壁。

“嗯……轻点……”静海痛苦地闭上眼,努力放松着身体。付逸群趁着机会,又稍微向前挺了一下身。他的手指,已经从身后转移到前方,轻轻□□着静海刚刚释放过的欲望。痛苦和快感两个极端互相交会,静海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是快感冲淡了痛苦,还是痛苦在快感的掩盖下无法显现,总之,在静海受到刺激放松身体后,付逸群缓缓推进,退出的动作,不再如他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了。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付逸群依然不敢太猛烈地伤害。他只是缓缓探索着,四处寻访。探究静海身体深处,未曾开发的处女地。而原本握着静海前端的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放开。


“不……还是不要了……感觉很奇怪……”

静海扭着双腿,想从付逸群的身下退出来。付逸群却一把拦住他的腰,一狠心,猛地向后一拉。

“啊……”静海仰头呻吟一声。

那不是痛苦的呻吟。或者说,不只是痛苦的呻吟。

那种感觉很奇怪,却不是一味的疼痛。静海感到从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燃起一团火,热烈地灼烧着他。

“什么感觉?疼吗?”付逸群关切地擦着他脸上的汗水。静海轻轻喘着气,扭过头:“不,不是……那里,那个地方,感觉很奇怪……”

“是这里吗?”付逸群试探地向某处顶了一下。静海皱起眉,难耐地呻吟从口中逸出。


“很舒服吗……”
静海没有回答。付逸群暗暗笑了,惩罚似的连着顶了好几下。静海受不了,哀求似的抓住付逸群的胳膊:“不,别弄了……很热……那里很热……啊……不……不……啊!”

就从现在开始。狂乱奢靡的夜,逐渐觉醒的一切都从现在开始。摆脱了疼痛的静海还没来得及为这突来转变感到奇怪,他就立刻陷入了一个狂暴的漩涡中。抓住了他敏感点的男人狠狠向着他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撞击,摩擦着。静海的呻吟一点点变质,由最开始的痛苦难耐,到现在的欢愉,直至最后的疯狂。

“啊……我,我……不……啊……”静海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吐着无意义的单音节。他尽力扭动着身体,一方面想躲闪着这让他觉得罪恶的强烈快感,一方面又沉溺于此,不由自主地挺身迎合着付逸群的撞击。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张着嘴艰难地呼吸,却无法控制住那些妖媚甚至于□□的喘息呻吟。

“我……我要……啊……”静海几乎是不顾廉耻地向深埋在他体内的男人索求——他还想要更多。他的一切,他都要。

“你想要什么……”付逸群奋力进出着,汗水一滴滴落在静海的胸膛上。
“我要……我要你……你的全部,都给我……啊……”


静海抓住付逸群的头发,声音因为身体的战栗而发抖。付逸群笑了:“我的全部么?好,我给你……我的一切都给你……”

“啊!逸……逸群……”静海猛然仰起头。他感到一股热流烫伤了他最柔嫩的地方,而另一股热流则从他的体内涌出,倾泄而下。

“叫我么……叫得对……”付逸群吻着已经是半昏迷状态的静海,从手指上脱下一枚戒指,牵起静海的右手,套在无名指上:“生日快乐,静海……”

静海默默躺在付逸群怀里。恍惚中他听到了整点的钟声响起。从一,一直响到十二。他明白,自己已经完成了这个庄严的仪式——真正的完成。



№3 ☆☆☆ 清响于2005-10-01 12:56:1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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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静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母亲见他回来,没说什么,很高兴地帮他热了饺子。然后对他说单位组织旅游,可以带家属。他们商量着,反正只有三天,就当是放松放松。静海皱着眉说我不去,我还得看书呢,开学就月考了。你们俩去玩吧,我自己又不是没一个人在家呆过,不用担心。母亲考虑了一下,说那也好。反正今天下午出发,后天晚上就回来,正好不耽误你开学上课。静海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转身进了屋。不知为什么,他心跳得比以往快。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三天,将会是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混乱和快乐。

他悄悄脱下手指上的戒指,仔细地看着。是枚藏银戒指,不是很亮,暗白发黑的色泽,有些沧桑。戒指很质朴,没有花哨的纹络,只在里面一圈刻了一行细小的字母。静海仔细辨认才看清楚:God Accuses You。静海不明所以地在纸上反复写着这几个字母:神斥责你。静海扔下笔,将戒指又带回手上,这才想到:昨晚,他是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静海上网查了查,脸突然红了。

无名指。他是要说:自己是他的人。

我是你的人么……静海将戒指凑近嘴唇,金属特有的甘凉浸润了他每一丝神经。

可是一想到昨晚的事,静海还是觉得迷惘。他不明白,男人也可以有这样疯狂的动作和声音。从头到尾,付逸群都是很冷静的,可为什么同样是男人,他却要经历如许的波折呢?

“小傻瓜,我当然也很兴奋了。”

当天下午,静海理所当然地窝在付逸群家里。付逸群悠闲地浇着阳台上的花,静海则拿着遥控器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将心里的疑问漫不经心地问出来。付逸群听了一愣,随即笑着回答他那句话。

“怎么,心里觉得不平衡?”付逸群浇完花,走过来坐在静海身边。

“当然不平衡。凭什么我要在下面,受你欺负。”静海气鼓鼓地换着台,看得付逸群哑然失笑:“你不喜欢?不喜欢还叫得那么受用……”

“啪”,遥控器贴在付逸群脸上。静海起身就要走,被付逸群一把拉到怀里:“好啦好啦,别闹别扭了。乖,你想怎么样?”

“你让我也做一次。”静海挣扎着提出要求。付逸群坚决地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静海问。

“没有为什么啊。”付逸群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无奈地摊开手:“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自然而然,有什么为什么?”

“反正我不理解。”静海不再坚持,但还是有些不满。付逸群看在眼里,笑着将他揽在怀里:“好,不要生气了啊。做为补偿,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儿吧。想去哪儿?游乐场?动物园?”

“还当我是小孩子。”静海生气地甩脱付逸群的手。

“那你想去哪?三天呢,总不能天天在家里做吧……还是说,你就愿意这样?”

“谁愿意,愿意的是你吧……”静海强装镇静看了付逸群一眼。他的确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和付逸群一起就行。他低头,摸着手指上的戒指,突然想起来似的问:“这个戒指里的字是什么意思啊?God Accuses You……”

“是,God Accuses You.”付逸群拉过静海的手,在掌心划着:“G-A-Y,GAY. God Accuses You.我们是被上帝遗弃的人,是不受这个世界欢迎的人。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上帝造人失败的产物。”

“你是这样想的?”静海看着他。

“曾经是。”付逸群笑眯眯地说。

“那现在呢?”

“现在无所谓。”付逸群转头,向后靠着:“我早就不再去想这些东西了。既然已经定型,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还浪费这时间干什么?”

“但我现在是这样想的啊。”静海翻动着戒指:“我现在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觉得好象周围的人,周围的世界都在排斥我。”他黯然地低下头:“我早就意识到我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

“别这么说啊,你毕竟还年轻。”付逸群揉揉静海的脸:“努力向前看。人总得有点追求才活得下去。重要的不是那个结果,而是追求结果的过程。有了追求的同时,也是你一路走下去的证明啊。”

“可是,我们的路,在哪里呢……”

“哎呀好了,不提这个。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正商量明天带你去哪儿玩儿呢。怎么样,想好怎么过没有?”

静海正要答话,门铃突然响了。来的是个邮递员,送包裹的。付逸群签了字,关门。静海好奇地看着那个扁扁平平的小方盒:“那是什么呀?”

“没什么,应该是我工作要用的影像资料。”付逸群拆开包裹看了一眼,随意地将里面装着光盘的塑料盒扔进电视下的柜子里。

“哦。”静海不再说话。屋子里突然静下来。

“当律师挺辛苦的吧。”静海打破了沉默。

“是啊,而且辛苦的还不止是专业方面的东西。”付逸群笑笑:“律师是个吃力不讨好,两边儿得罪人的工作。官司打赢了,打输的那一方恨你;打输了呢,你的委托人又恨你。赢也不是输也不是,总归都是你的不是。”

静海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什么都不了解。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住址,知道他是个律师之外: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他的绝大部分事,他根本是一无所知。而就在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静海突然一头陷进去,爱上了这个陌生的男人,还跟他发生了实质上的亲密关系。静海在心里惊叹:这太不可思议了。透过这点,静海捎带着就想到了:自己连这个男人的真心实意,还根本谈不上了解。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混乱,他甚至连自己正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静海茫然。

“喂,你好。”付逸群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礼貌地应了一声。然后他淡淡的微笑凝固在嘴角。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按下电话。

“怎么了?”静海有些担心地问。

“没什么……是我最近接的一个案子,进展得不太顺利。”付逸群轻松地笑笑:“实在对不起了小海。我呆会儿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今天晚上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晚上我大概会回来。你要是想等的话……万一我不回来……”

“不,我回家,你忙你的去吧。”静海忙站起来:“我原本也没打算住这儿。今天下午正好去同学家路过,才上来看看的……”

“真的?”付逸群意味深长地笑:“说谎对身体有害哦——真对不起小海,我真的有急事。明天,明天我一定去你家接你——就定九点了,怎么样?”

“嗯。”静海点点头。付逸群穿好外套,拿起刚刚塞进柜子里的盒子:“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忙的话就不用了……”

“没关系,正好顺路,走吧。”付逸群亲了亲静海的额头,拉着他下楼。


回到自己空落落的家,静海心里弥漫着浓浓的空虚和失望。自己好不容易能有时间和他相处,却没有考虑到他有没有时间。原本的希望和甜蜜都落了空,静海心情差到极点。可是冷静地想了想:付逸群毕竟是个三十一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的男人。他对那个社会的情况了解甚少,相隔甚远,那是他根本无法触及的领域。他除了观望,无法可想。只是,在那个世界里的付逸群,是否也如同在他面前的付逸群一样呢?

就在静海独自陷入孤寂和沮丧之中情绪低落时,付逸群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驶向事务所。由于是放假,其它工作人员都不在。付逸群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冲进办公室,打开计算机,将那张光盘放进去。

屏幕开始闪烁的一刹那,付逸群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关了计算机,拿出光盘。呆了一会儿,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然后他来到档案柜旁,急急找出一叠卷宗,翻开。看了几眼,合上,闭上双眼,重重地叹气。

那人静静抽了半个月的烟,终于狞笑着扔掉烟头,开始伸出手。

十四

付逸群爽约了。

九点三十分——静海看着钟。

他没来。他昨天说好今天九点来接静海,可静海从六点起床等到现在,付逸群却一直没有来。

九点二十分的时候电话曾经响过。当时他兴奋地跑过去接,却是妈妈打来的。失望地放下话筒,静海连兴奋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十点,十一点,静海再等不下去,打电话给付逸群。家里没人接,手机打不通。他甚至连律师事务所都打过了,二十几声后他绝望地摞下话筒。

他肯定出事了。静海脑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然后身体比大脑先反应地冲出门去。

他先到事务所,可房门紧闭。他又顺着路来到付逸群家楼下。电梯坏了,静海爬了十一层的楼梯。他气喘吁吁按着门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开门开门开门!

杂乱无章地按了几十次门铃,就在静海绝望地想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开了。

“小海,是你!”

静海呆呆看着开门的人。睡衣大敞着,一只胳膊倚着门框,睡眼惺忪地打呵欠。

“春雨哥……”愣了半晌,静海嗫嚅地回答。杜春雨清醒了一点:“你是来找逸群的吧。他刚刚到楼下买早餐——应该是午餐了吧?唉不管了,昼夜都颠倒了。进来等着啊,他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你……你一直在么?”静海问。

“啊,昨天半夜来的。这不,一直睡到现在。”

“那我刚才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是吗?真不好意思……我太懒了,一想逸群不在,接了也没用,就没接,继续睡觉去了——要知道是小海打的我就起来接了。让你担心了吧。”杜春雨笑着拉住他的手:“快进来。”

“不,不用。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静海抽出手,转身匆匆下楼。他低着头,足下生风。直到撞上一个人,他才停下来。

“小海,你来了。”付逸群拎着包装袋,眼神里有些愧疚:“抱歉,因为春雨……”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静海打断他的话。

“我手机没电了,在屋里充电,下楼就没带——你可能是在我下楼这段时间打的吧?”

“知道了。”静海低下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我真的很担心你……”

“对不起。”付逸群一只手搂过静海:“我并没有想到会这样……把我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小海,小海!”

静海猛然挣脱付逸群的动作让他吃了一惊。

“我什么都不知道。”静海情绪很激动:“我原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你是谁还有杜春雨和曲松他们,我统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什么都不了解,你也根本不想让我了解你!你只是在利用我的感情,用你自己的方式左右我,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是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傻瓜对不对?你说什么我都不得不相信,你想骗我就骗我,就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静海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些话的。他真的动气了,他深沉如海的性格一旦受到波动,海啸就会铺天盖地地袭来。算什么,他说他有事要办,晚上可能回不来,结果杜春雨却半夜睡到他家;他说他今天九点来接自己,却是在家里悠然自得地买着午饭!他为他担心,为他惊慌,怕他出什么事,那种心情他体会过,可付逸群呢?
付逸群默然注视着静海因愤怒而痛苦不已的脸。许久,才悠然长叹一声:“静海,我为这次的事,诚挚地向你道歉。至于其它的——对不起,我真的无可奉告。虽然这对你很不公平,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得不如此——请你相信,为是真心为你好的,希望你也能理解。”

“理解?去他妈的狗屁理解!!”静海将戒指拔下来,一把扔在地上:他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他没法再承受下去了。也许,是该逼着自己放弃的时候了。茫然无知的爱,依旧茫然无知的离开——静海还在奢望,他能保持着最初的心境,全身而退。


“傻孩子……”付逸群轻叹一声,从地上捡起静海扔掉的戒指,擦擦上面的浮灰——God Accuses You。神不要的孩子,连爱着他的人,也将他遗弃了吗?

“怎么不追。”杜春雨在楼梯拐角处看着神色黯然的付逸群。

“算了。”付逸群摇摇头:“随他去吧。”

“我不该道歉,对吧?”杜春雨无奈地搔着头发:“因为你并不是因为我才这样做的——你是想保护他。”

付逸群静静站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不想让他扯进来。”他说:“我不想让他受到伤害,他还是个孩子……”

“是啊。”杜春雨背靠着栏杆,看着透气窗外一小块蓝天:“有我一个就够了……哼,我真他妈的像耶稣。”

他自嘲地笑,笑容空洞苍凉。


两天很快过去。静海的父母回来了,静海开学了。

一切都过去了。

天气转了,那件白色的长袖衫不适合再穿,被静海压在箱子最底层。那张写着付逸群电话号码的纸片被他付诸一炬,连灰烬都不剩——连着他发烧的时候,付逸群帮他擦汗的手帕。

一切都结束了。唯一剩下的,是一句话。

GAY.God Accuses You。这句话,可能要刻在他心里一辈子。

静海又回复了以前的样子。他静静地读书,学习,静静地拄着胳膊凝望天空。天空的颜色一点点由蓝泛白。当最后一片枯叶随风起舞时,那些曾经真实的梦成为他脑海中永远的回忆。

他偶尔会想起天台的秋风,炫目的夜景。然后他很自然地想起那个吻。

他们第一次接吻时,有眼泪咸涩的味道。那泪水,是他自己流下的。

十二月份来临,下了今年头一场雪。雪停的时候,静海在操场上驻足很久。他已经不用担心再有火热的目光盯着他了。因为在坚持了四个多月没有收获后,陆小婷悄然放弃了。他现在可以更安心地,朝着他原先预定的方向去走,没有任何负担。他咯吱咯吱踩着雪,心里悄悄怀念两个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付逸群。

他更想付逸群。当他走到学校那棵松树下时,尤其想。他想那个人身上淡淡松木的清香,想着他厚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想着他亲切迷人的笑容。静海想着想着就笑了。摇落了一身白雪。

静海的心情无比恬淡。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恬淡下去。已经没什么能触动他的心弦,没什么能让他付出感情了。曾经的一段疯狂,他已经将它深深埋在记忆最隐秘的地方,碰也不碰。

他以为。可最后,那段永难磨灭的记忆还是被挖了出来。十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当曲松来到他的学校,告诉他付逸群受伤住院,可能再也出不来的时候,静海豁然开朗。

他强行压抑的不是恨,是爱。

他一直爱着付逸群。但是他顾虑得太多了。他不敢。

可是如今,付逸群静静躺在医院里,一动不动。也许就这样睡死过去,再也看不到深爱他的静海一眼。静海不敢再想下去。他拼命扑上去想摇醒付逸群,却被杜春雨和曲松拦住。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静海虚弱地靠着墙。杜春雨坐在他对面,曲松站在旁边。听着静海问,曲松看了杜春雨一眼,熄灭了烟头,拍拍杜春雨的肩膀:“我去看看逸群,你都告诉他吧。”

“小海,”杜春雨严肃地看着静海:“如果你真爱逸群的话,我先和你说声对不起。因为,逸群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十五
杜春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枝烟:“我想逸群瞒你这么久,他肯定没告诉过你他的事。”

静海的后背紧紧贴在墙上,凌乱的刘海半遮着眼睛。

“你知道付茂原吗?”杜春雨抽了口烟。见静海没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就是省财政厅厅长,他是逸群的父亲。他母亲是个医生,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付茂原。逸群八岁的时候,他们离婚了,原因是逸群的母亲爱上了自己的一个病人。可是刚离婚不久,那个病人就去世了。两年后,他母亲又嫁给一个商人。逸群十六岁的时候他爸爸再婚,他和继母关系一直挺僵。后来逸群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事业,就从家里搬出去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静海依然没说话。他眼睛盯着走廊的尽头,不发一言。

“听说逸群妈妈年轻时是有名的大美女呢……对了,你知道他母亲叫什么名字吗?”杜春雨漫不经心地笑着,拨了拨烟灰:“杜红鹃。”

静海慢慢转过头,看着杜春雨。杜春雨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这名字多苦。杜鹃啼血,鲜红的血。起这么个破名字,把她的命都带苦了,还赌上了我这个儿子——明白了?我和逸群是兄弟,同母异父的兄弟。那个叫杜红鹃的女人,就是我们的妈。”

杜春雨神色有些黯然:“当年他怀了那个病人的孩子,想偷偷当成付茂原的儿子生下来。可是却被付茂原发现了,一怒之下逼她离了婚。她本想去找孩子的生父,可生父已经病入膏肓,不久就去世了。医院里因为这件事的影响不好把她辞了。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又找不着工作,你也能想象,日子过得有多艰苦。无奈,孩子两岁的时候,她嫁给了一个当时做点小买卖的个体户。丈夫对妻子带的小拖油瓶一直看不顺眼,后来生意做好赚了大钱,眼里更容不下这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逼着妻子把才五岁的小孩子送走,雇了个老太太养。从那以后,母亲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没过两年就过世了。母亲没了,小孩子再没人管。幸亏老太太心眼好,又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省吃俭用,把他当自己亲生孙子养到十五岁,驾鹤归西。当时小孩子才上高一,一个月后就辍学了——怎么样,挺精彩的一个故事吧。呵呵,再加工加工,估计都能当小说素材了。”

杜春雨自嘲地笑笑:“这就是老天给母亲不忠的惩罚吧——让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了世俗不容的罪人。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去GAY吧,卖给一个男人之后,我就清楚的明白: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直到那天……”

杜春雨完全沉浸在回忆中,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十八岁那年,逸群找到了我。他把喝醉的我从几个无赖男人的包围中拽出来。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争风吃醋的那群人里的一员呢,当时晕晕乎乎的就要投怀送抱。逸群一巴掌下去,摇着我的肩膀说你醒醒,我是你哥,付逸群。”

“我当时真的愣住了。我以为全世界都遗忘了我,没有人会记得我。我没想到会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他是我哥,他现在有能力照顾我,保护我,他不会让我再受苦,让我相信他。真的,我当时泣不成声,在他面前哭了一晚上。原来还有人关心我——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当时要我继续上学。我不同意,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坚持让我念书,好歹混到大专毕业。他不让我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混,不许我再出卖身体,不许我酗酒。他帮我租了房子,找了份正经工作,让我安心上班。不管我怎么发脾气,他都坚持让我挺住,硬是将我拉了回来……他是个大好人,也是个大傻瓜。”

杜春雨眼圈有些红,静海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四年前,我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曲松。曲松和逸群算是同行吧,但他和逸群这种出生在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同。他能走到今天,比逸群要艰苦几百倍。曲松的家是个偏远的贫困县,他从小就立志要逃离那块穷山恶水,靠自己的双手拼出自己的天地。他拼了命的学习,从来就是最好的学生。他本来已经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可为了拿全额奖学金他念了下一级的学校。在大学里他同时打四份工,每天只能睡上三个小时。他大二的时候就修完了法律和英语的双学士学位,大四时保送到美国留学。两年后回国,他的身价已经是最高月薪十万了。那时候,他才二十五。”
“曲松吃过的苦,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正因为如此,逸群才非常欣赏这个后辈,也放心我跟他在一起——唉,这么说好象逸群有多老似的,其实他当时才二十八。主要是因为——逸群实在是太强了。短短五年时间,他接了三百多起官司,只打输八起——这个记录,恐怕到现在还没人破得了吧?呵呵,他们俩算是天才型和勤奋型的成功典型了。”

杜春雨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随即却黯淡下去:“这样优秀的两个人,却都
为了我……让我心中有愧。或许他们不这样关心我,我心里能更好受一些吧。”

他抬起头,闭上双眼,又想起那个他永远都不愿回想,却又永远刻骨铭心的下雨天。

杜春雨木然地躺在地板上。反绑在身后的手腕,血液已经凝固。他早已经停止挣扎,因为他再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在他面前,是一群嘻嘻哈哈的男人,衣衫不整地在那喝啤酒。喝了一阵,其中一个人突然起身,走到杜春雨面前,奸笑着捏住他的脸。然后他扬了扬下巴,向那一堆人示意:“喝好了酒,该开工了!”那些人放下酒,狞笑着甩掉身上的衣服,聚拢而来。杜春雨死灰一样的眼眸里,又渐渐燃起恐惧的火焰。

惨绝人寰的三天。破旧的仓库。窗外蒙蒙的细雨,是春天润泽泥土的甘露。

雨水,将一切罪恶,笼罩在烟幕之中。

付逸群和曲松找到杜春雨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在那间阴冷潮湿的破旧仓库里,他依然年轻的身体,就那样被无情的撕裂了。

施暴的男人是杜春雨十八岁前的旧识。为首的叫苏铁,是杜春雨曾经的追求者,也是个很有势力的无赖头头。杜春雨从头拒绝到尾的态度,终于将他激怒——既然得不到,那就不如毁了他,让别人也得不到。

那时是梅雨季。春雨缠缠绵绵,无休无止。曲松抱着杜春雨,发疯一样冲进雨帘中,发疯地跑,直到跌倒在地。他搂着杜春雨失声痛哭。他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无助过。身为一个男人,却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让他眼睁睁地在自己眼前受到伤害。

曲松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群混蛋,杀了那群王八蛋!!

“你疯了!”付逸群奋力一拳挥下去:“杀人偿命,普通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当律师的还不明白?你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你他妈的给我冷静点!你总得为春雨想想吧,混蛋!”

曲松被付逸群拦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这样坐视不理。付逸群利用他父亲的关系,利用他在这个行业里的关系,和曲松日以继夜地收集证据,终于将一块谁都动不了的硬骨头啃了下来。苏铁以盗窃抢劫等二十多条罪名被起诉,判了十二年。还有和他一起施暴的那几个小混混,也一并锒铛入狱。

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什么理由,什么程度,伤害杜春雨的人终究是得到了惩罚。虽然,这惩罚还远远不够。

在曲松和付逸群心里,那些人都该下地狱。

可他们不能破釜沉舟,连着杜春雨和他们自己也一起沉下去。

他们要让杜春雨快乐的活着。他活得太苦,他们真心的疼。

从那以后的四年,他们一直在做的,就是帮杜春雨摆脱这件事的阴影。尤其是曲松。他不知做过多少努力,用他最温暖柔软的心,来安慰杜春雨,让他忘却一切。杜春雨从噩梦中惊醒,无助地哭泣时,曲松轻轻揽过他,温柔地帮他擦干眼泪;杜春雨睡不着辗转反侧,曲松就让他枕在自己的胸膛,听着自己的心跳。他用他最柔软的触角,一点点探究着杜春雨的内心。

他爱他。曲松爱杜春雨。



№4 ☆☆☆ 清响于2005-10-01 12:56:4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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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紫苑黑方 周六 十一月 14, 2009 6:24 pm

十六
“其实我并没那么脆弱。”杜春雨浅笑:“但我需要他们的关心……静海,我说了这么多,你对我们的事,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吧。”

静海想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你都告诉我吧。”

“从你们闹翻那天起?”杜春雨问,手间的烟一闪一闪的火光。

“嗯……”

“就是从那天起,也许是更早一些时候……”杜春雨轻轻眯起眼。

那天付逸群送走静海,回到律师事务所,将光盘放进计算机里。不出所料,是四年前那三天的罪恶记录。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行为,于是他连夜赶到杜春雨家,告诉他:苏铁出来了,他的处境很危险。

“出来了?他不是判了十二年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杜春雨吃惊地说。

“我打电话问过,据说时因为他挺有势力,动用了不少关系,又是减刑又是立功,呆了四年就出狱了。春雨,他恐怕是要找咱们麻烦,你自己住不安全。到我那儿去吧。”

“这样好吗?小海他……”

“没关系,我会跟他解释。”

“你要把他扯进来?”杜春雨问。付逸群愣了一下,忧心忡忡地低下头:“不,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他毕竟还小……”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付逸群没有回答。但第二天,他的行为,已经将他的打算告诉了杜春雨。付逸群想暂时瞒着静海,等这件事解决后,再和他解释。可无论再怎么无心,伤害了就是伤害了。付逸群无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先将静海的事暂时放在一边。

“你当时肯定挺难受的吧?”杜春雨问静海:“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要你能理解他,实在太困难了。这不能怪你。”

“我知道……可是他为什么会受伤?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静海抱住肩膀,眼睛发热。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知道他那些从不告诉自己的过去,以及任凭自己离开的原因。也许他是坚信:只要自己还爱着他,事情就总有挽回的可能。

他相信静海是爱他的。他不怕会失去静海。静海歪着头,泪水夺眶而出。


付逸群的预料没有错。苏铁正是想仗着手里的罪恶证明狠狠敲上一笔。他出价五百万,五百万换回录像的母带,换回杜春雨的安稳生活,换回付逸群和曲松的名誉。更长远一点,是换回他们的大好前途。他们都还很年轻,事业如日中天。苏铁认为五百万并不过分,甚至是很体恤的价格——他阴笑着在电话里说他并不贪心,因为他还不想搞出太大的事。给他五百万,他就彻底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再不来纠缠。

“如果真是这样,逸群和曲松二话不说,就会给钱。可惜,他们是律师,这种事儿见多了。敲诈勒索成功后,没有人不想再变本加厉捞好处的,更何况是苏铁那种烂人。这样下去,就会变成无底洞,根本陷不到底。更重要的,我的后半生,都将不得安宁。”杜春雨冷冷地笑。

因为知道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付逸群和曲松开始了长达三个月之久的周旋。他们不能用违法的手段解决,苏铁却能。因为他本来就无所谓,也无所忌惮——想找证据就找,找着了他们也不敢拿出来。因为即使是证据,也对付逸群他们不利。苏铁似乎也不着急,反而觉得这样耍弄他们可以让他邪恶的灵魂得到满足。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三个月。最后,一切做出了结。

他们答应了苏铁的要求。付逸群独自一人带着五百万现金,来到和苏铁约定的旧仓库——就是四年前,杜春雨受尽屈辱的地方。苏铁带了二十多人,在互相验证过东西真伪后,付逸群当场将录像带烧毁。然后付逸群冷笑着掏出一只录音笔,说苏铁你完了,刚才我们交易的时候说的话都录下来了,我将以敲诈勒索的罪名起诉你。苏铁也冷笑一声:付大律师,你未免也太天真了点。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把这个东西带出去当证物么?这么轻易就被你搞定,我苏铁这些年他妈的白混了!付逸群嘲讽地笑:你什么都不差,可惜长了副猪脑子。苏铁气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你他妈的硬逼着老子杀你!

你有能耐就杀啊。付逸群不动声色:钱你已经到手了,轻重你自己掂量——说你猪脑子你还真争气,这么快就亲自证明了。苏铁暴跳如雷地掏出枪:你他妈的别跟我耍花招!把那东西留下,痛快给我滚蛋!要不然老子让你脑袋开花!

付逸群冷静地说你用不着浪费子弹,我压根儿就没想活着出去。什么录音笔,都是耍你的。放钱的皮箱里早被我装了定时炸弹,还有不到两分钟就要爆炸了。为了替春雨永绝后患,我豁出一条命,跟你同归于尽。我就春雨这么一个弟弟,我对他的感情根本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你!你胡说八道!!苏铁拿枪的手剧烈抖动:你他妈的诈我!喂,你们这群王八蛋,别跑啊!别信他的鬼话!!

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哥们儿义气,不堪一击。信不信由你,都到这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必要诈你。来,再有一分钟,这里就是咱俩的坟墓了——五百万的陪葬,够风光了吧?
付逸群冷冷地笑,脚步沉着地逼近。苏铁一步步后退,冷汗大滴落下。后退时绊到了脚下的木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疯子!你他妈的是疯子!!

那也是你逼的。付逸群冷笑着蹲下来:逃不了了。没有时间了。乖乖等死吧……在这块土地上,偿还你对春雨犯下的罪行……

“啊!!!”苏铁大吼。然后“砰”一声,枪响了。
付逸群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泻下来。在他倒下去的一霎那,苏铁也睁圆了难以置信的眼睛,仰头倒下去——他的天灵盖,有一个张得恐怖的血洞。

苏铁临死前眼里最后的影像,是双手举着枪,站在门口的曲松。

逸群!!曲松狂奔到付逸群身旁。付逸群勉强睁开眼:“成功了?……”

“嗯,他死了……”

“快……按计划来……”付逸群挣扎着说完,失去知觉。曲松并没有惊慌,他冷静地将手里的枪塞进付逸群手里,用力按下手指。接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盘录像带,扔在付逸群身边。又从地上捡起被付逸群扔掉的录音笔,擦掉上面的灰尘,塞进付逸群大衣的口袋里。最后他将现场烧录音带的残骸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连同手套塞进袋子里,起身离开。

五分钟后,警察接到居民报案,说听到某某旧仓库里有枪声。十分钟后,警车呼啸着驶来。曲松躲在旁边,看着警察封锁现场。两分钟后,从仓库里抬出两个人。曲松看看手表:十二分钟。他焦急地祈祷:付逸群,你可千万要活下来啊!!


十七
付逸群没有死。他用生命做赌注设下的计划也取得了成功:他们以合法的方式,杀了苏铁,杀了那个噩梦般缠绕着他们的人,杀了那个他们早想除之而后快的恶魔。

警察根据现场留下的充足而合乎情理的证据判定:这是一宗典型的敲诈案件。当事人因为与勒索人发生争执两败俱伤,属正当防卫范畴。而付逸群付出的代价就是录像带里的内容曝光——那是付逸群收取委托人贿赂,答应替他们伪造证据的交易现场。这种事传出去,付逸群的律师生涯就算完蛋了。此事另行立案调查,但苏铁这件案子,就这样永远的平息了。因为,死人永远也不会再开口说话。人只有一死,一切才能算真正结束。

这是付逸群拼了一切设计出的方案。曲松当时坚决反对,可付逸群要他为杜春雨着想:难道你忍心让春雨一辈子生活在那个流氓的骚扰下不得安生么?曲松动摇了。成败在此一举。他们不得不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一切都是瞒着杜春雨进行的。等杜春雨知道的时候,付逸群已经躺在医院里,性命垂危。
“真是傻瓜……”杜春雨似乎疲倦之极,将头轻轻靠在墙上:“但还没有傻到家。除了这个,他还下了另一个赌注。”

“是什么……”静海木然地问。杜春雨微微一笑:“他老爸,财政厅厅长付茂原。付茂原那个死要面子要到姥姥家的老头子,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丢脸的事发生在他儿子身上。所以,即使再怎么不融洽,付茂原也会尽力将这件事压下去——包括他儿子受贿伪造证据这个大丑闻。呵呵,虽然实在太冒险了,但还是不能不承认——逸群这一招实在太高明了。”

“那是在成功的情况下。”静海突然抬起头:“万一失败了,他救不了你,连自己的命也搭进去怎么办!他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静海不顾一切地冲进病房。他拉起付逸群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泪水濡湿指头。他轻轻脱下付逸群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个和他那只一模一样的藏银戒指。抚摸着,看里面的字。然后静海失声痛哭,伏在付逸群身上,吻着他冰冷的脸颊,隔着氧气罩,亲吻他泛白的嘴唇。付逸群的脸瞬间湿了一大片。

But I love you .戒指上的誓言。

.God Accuses You。 But I love you。

上帝不爱你,我来爱你。

我们都是被上帝唾弃的人,只能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寻温暖。


“我知道,我知道啊你这个傻瓜……我爱你啊……”

静海第一次哭得这样绝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伤心过。这眼泪里,有愧疚有惋惜,有怨恨有心疼。更多的,是爱。

病房里隐约的哭声传到走廊。杜春雨一条腿蜷起来,踩着长椅边缘,另一条腿搁在地上。一手揉进头发里,另一只手夹着快烧到手指的烟。曲松站在他身旁。
“逸群……我哥……会死吗?”杜春雨的声音突然哽咽。曲松长叹一声,将杜春雨的头揽过来,靠着自己。杜春雨的肩膀,极其细微地抖动着。

如果时间能定格,没有人希望停在这个灰暗的下午。


“小海,没事的。逸群才没这么容易就交待呢。过两天就醒了,相信他。”

杜春雨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默默注视着付逸群。曲松则站在静海旁边,轻声安慰他。这时门开了,一个医生走进来,在曲松耳边说了几句。曲松点点头,等大夫离开后,轻轻搂着静海的肩膀:“走吧,小海。呆会儿逸群的父亲要来医院看他。咱们最好别在场。”

“为什么?”静海擦擦眼泪,激动地站起来:“为什么我要离开?我是逸群的爱人,为什么偏偏像贼一样,处处躲着,不能光明正大地见人?就因为我是男的,因为我们是同性恋!!”

“小海!”曲松一把拉过泣不成声的静海,紧紧搂在怀里:“冷静点小海!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尽量忍耐明白吗?不管遇到什么,都必须勇敢地挺过去——你必须学会忍耐,这是我们的命……”

“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静海的声音已经哭得沙哑。他搂紧曲松,身体没有一丝力气。曲松拍着他的后备,默默地叹息:“走吧。我送你回去。别让你父母担心了。”

曲松,杜春雨和静海三人默默地离开病房。下楼梯。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走出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面色庄严,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许发白,西装领带一丝不苟,硬朗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身后是一个四十多岁,气质优雅,穿著深咖啡色大衣的女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女孩很漂亮,略施粉黛,及肩的长发又黑又直。只是肚子的部位,有很明显的凸起。他们三个身后,是好几个年轻人,清一色身着西装,提着包,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看什么呢?”为首的男人停下来,厉声问着身后一直不停张望的年轻女孩。

“哦,没,没什么。”女孩子心虚地低下头,继续走。又好奇地抬起头:刚才拐弯那个男孩的背影,怎么那么眼熟呢。


“他这个样子多久了?”付茂原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问医生。

“快两天了。”

“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如果运气不好,很可能哪天突然恶化,就……”医生很适时地停口。付茂原眉头皱得更深:“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务必给我抢救回来!”

他的声音柔和了些,拍着身边不停抽泣着的女孩的肩膀:“行了小月。哭伤了身子,对小孩不好。我说不让你来,这大冷天的,冻着怎么办。你不听,偏要来……小杨,你先送小月回家,半个小时后回来接我去开会。”身后一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女孩子只是默默擦着眼泪,顺从地跟着小杨离开。

付茂原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付逸群。然后他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这样仔细看过儿子的脸了。没想到,已经这样俊朗。可是,却徘徊在生死边缘。他或许不知道,或许可以想象得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陪着他的儿子一起,在深渊中挣扎。


“我觉得小海是个挺坚强的孩子。”杜春雨靠在车椅上,看着静海的背影:“至少比我坚强……”

“的确。”曲松拍了下方向盘,口气里带了点隐隐的愤怒:“他才不会傻到像你去做那种荒唐事。”

“我们不一样。”杜春雨自嘲一笑:“我曾经堕落过,而且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他却纯洁得没有一丝污垢……”

“可你没有理由再堕落下去!”曲松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你想想你干的那是什么蠢事!你对得起逸群,对得起我吗?”

“我怎么了?我就是下贱,我□□到骨子里了,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啪”一声,曲松愤怒地甩过一巴掌。

杜春雨捂着脸,头发垂下来。

空气凝滞。沉默。

“我不许你这样,你听好。”曲松直视前方,语气平静:“我不许你再去找别的男人。你只能有我一个——我一个,听见了没有?”

“我怕……我真的很害怕……”

没有抬头,杜春雨的声音颤抖:“我怕回忆,怕现在怕将来我什么都怕!只有在极度的兴奋和混乱中,我才能麻醉自己,忘记这一切……”

“连我也忘了吗?”曲松打断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宁可去找那些陌生男人也不相信我吗?春雨!”

“没有用……没有用!”杜春雨猛烈地摇着头:“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命中注定,无论你们再怎么努力,我根本就改不了!你也看到了,一遇到这种痛苦的事,我的本性就会又展现出来……曲松,不要再做徒劳的努力了,没用的。你别管 ,让我就这样吧……就这样……”

“让你这样继续堕落,回到以前的那个你?”

“我现在也是这样,根本没变过!你以为我会安心呆在你身边,终老一生?我根本做不到!做不到……”

“你能!你只是因为害怕不敢承认!”

“我知道我不敢承认!你们越是关心我,我就越害怕……我……”杜春雨流泪了。泪珠滚落,睫毛上闪烁着无助的晶莹。

“我从来没有幸福过……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我怕失去,真的,曲松,我怕……我不想失去你们……”

杜春雨哭了。在他最迷茫无助的时候,在他软弱的时候,在他害怕恐惧的时候,他会在别的男人身下反复确认自己那日益增加的罪恶感,却不会哭泣。但他在曲松面前哭了,哭得坦坦荡荡。因为他在乎。

“春雨……”曲松将他抱在怀里,仰头,闭上眼睛。

“我爱你。春雨,我爱你……不要再让我伤心了……你曾经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勇敢挺过去……我会帮你的,我永远陪着你……”

灰暗的下午过去,迎来了预示着明日希望的黄昏。黄昏里,两个孤独相拥的剪影,轮廓模糊却又鲜明。


十八
两天过后,付逸群醒了。
并无所谓什么奇迹不奇迹。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被他捡到,自然从生死边缘爬会人世。
他虚弱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静海呢,静海怎么样了。

他说他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做梦,梦中静海笑容羞涩地站在灯下,转身就跑进迷蒙的雾中。他急忙追上去,一直追。追到最后,睁开了眼。


“幸亏你活过来了……”

静谧的夜,只有两个人的病房,昏黄的台灯。灯前是交叠的双手。静海坐在床边,细心地为付逸群剪指甲。“咔咔”的声音,清脆响亮。

我要活不过来呢?”付逸群轻轻合着双眼。静海吹吹指甲上的碎末:“你要真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给你扫墓,天天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天,你怎么这么狠心,我才发现。”付逸群“嗤”地笑出来:“怪不得梦里我老是追着你跑呢,累死我了……唉,你晚上不回去能行吗?”

“无所谓。反正我骗他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修剪完指甲静海从水盆里捞出毛巾,拧干,帮付逸群擦脸:“我一直想问你,你耳朵上的耳钉是怎么回事啊?大男人还打耳洞。”

“这个么……反正不是什么标志性的东西。高中毕业的时候,为了纪念我那一塌糊涂的青春,才有了这个的。”

“哼,还青春呢。”静海嘲讽地笑笑,又想起自己,默不作声。感同身受,他能理解付逸群的话。他所承受的一切心理负担,恐惧绝望,不承认不相信,最后又被迫承认被迫接受,大概所有和他们一样的人都经历过吧。

“我还有半年就高考了。”静海擦着脸,漫不经心地说。

“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打算。先考了再说,到时候能上哪儿就上哪儿呗。”

“想学什么专业?”

“不知道。不过说什么都不会学法律系。”

“为什么?”

静海看他几眼,迅速低下头拧毛巾:“我也不知道。”

“真的?”

付逸群笑着,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小海,你在学校挺受欢迎的吧?肯定有一堆可爱的小姑娘追着你跑。

“没有的事。”静海脸红了。

“真的?又骗我。不过,如果那些小姑娘知道她们心中的偶像喜欢的是男人,不知该多失望呢……”

“都说了没这回事儿了,讨厌。”静海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手撑着下巴,不理付逸群。付逸群悄声笑笑,坐起来,从身后搂住了静海,把他拉倒在床上。

“喂,你干什么……”


“小海,两个多月了……你还恨我吗?”

“恨,当时恨,现在更恨。”静海安安稳稳伏在付逸群怀里,扯过身旁的棉被:“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你真狡猾,就知道骗我。”

“我没骗你……真的,小海,我对你是认真的,相信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已经被你吸引了……我曾经想过要放弃,不能伤害你,但我做不到……”

“有什么好放弃的。”静海将头枕在付逸群怀里:“我也以为经过这两个月,我真的能清醒地梳理我们的关系。可是,一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的脑子全乱了……那时候我才发现,根本不存在放弃不放弃的说法——逸群,我爱你……”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静海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依然羞涩温柔。在他心里,这三个字可以代表他对付逸群的所有感情。

“小海,原谅我。”付逸群将他紧紧搂住:“原谅我……”

“唉,你没事儿就好,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不。”付逸群眼神一沉,搂得更紧,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说话。他轻轻吻着静海的耳朵,手掀开静海的深蓝色高领毛衣的下摆,伸进去。

“别……这儿是医院……”

“没关系,门不是锁着吗……”

“可你伤刚好……”

“我没事,已经没问题了……怎么, 你不想我这样么……”

“不,不是……啊……别碰……那里……”

衣服和被子摩擦的声音,衣料落地的声音,强行压抑的黯哑呻吟。饱含兴奋和□□的邀请,似乎还在隐隐抗拒着什么。而当付逸群完全摧毁这种抗拒时,静海已经深深陷入其中。同样压抑了两个月的二人,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除了爱,还有疯狂。

“啊……再……再深点……”静海断断续续地呢喃,眼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的一点。身体深处被填满的时候,他能感受到无尽的欢愉。他积极主动地迎合着付逸群猛烈撞击,紧紧吸附住深埋在他体内的火热欲望。

“你越来越敏感了……”付逸群在静海耳边呵着热气:“□□的孩子……”

“我……啊……”静海猛地弓起身体,紧紧贴住付逸群的胸膛:“慢,慢点……不行……不……”

“怎么,受不了了……”

付逸群吻着静海的脖子,又缓缓滑动,轻轻舔着他的下巴,最后,含住他的嘴唇。与此同时,他原本猛烈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静海难耐地扭着头,想挣脱付逸群的吻。付逸群霸道地抓住他的头,啃咬他的嘴唇,吸吮着他的舌头。静海呜咽着搂着付逸群的脖子,依然挣扎着想移开被付逸群抓住的头。

“不要停……快……”终于挣开,静海迫不及待地哀求,扭动着身体,急切地想寻找让他宣泄的渠道。可是付逸群却不再动,任凭静海苦苦哀求。他抓住静海早已变硬的火热欲望,时快时慢,轻重不一地□□,摩擦。不时用指尖轻轻刮骚前端,惹得静海阵阵战栗。

“求……求你了逸群……”静海几乎是毫无尊严地乞求着付逸群停止这种变相的折磨。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也许真像付逸群说的那样,自己是个□□的孩子。平时冷漠矜持,可一到了付逸群的身下,就会不顾一切地呻吟哀求,贪图让他疯狂的快感,渴求着一次又一次被付逸群填满。可现在,付逸群却把他停留在半空中,不让他上不让他下。他在半空中无助地飘荡,艰难地抽泣着。

“我……我不是……”静海想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他更不是□□的人。他只是不想隐瞒。他想把自己的一切真实感受,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付逸群面前,将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快乐和渴盼,毫不隐瞒地,用这个身体告诉他。

“我知道……”付逸群轻轻吻着静海的眼睛,泪水濡湿了他的嘴唇。然后他抱起静海,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想要的话,自己来。”

静海又惊又羞地红着脸,轻咬嘴唇。付逸群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脸色严肃,很认真地看着静海。静海难堪地别过头去,闭上眼睛,身体开始缓缓蠕动。

“看着我。”付逸群猛然扳过静海的头,让他直视自己:“睁开眼睛,仔细看着我。”

十九

静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付逸群深幽的眼。片刻,微仰起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他低下头,睁开眼,捧住付逸群的脸,身体开始了猛烈的运动。迅速抬起,又重重砸下。每一次,他都能听见自己溃不成声的呻吟里,夹杂着□□时淫糜的声响。这声响就像是掺了***的烈酒,灼烧他的同时,又令他晕眩亢奋。

他兴奋地仰着头,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滑下身体。付逸群喘息着,吻着静海胸前肿胀硬挺的突起,用力吸起,含吮,啃咬。从左到右。静海难以忍受地扭着上身,让胸前的敏感处能受到更多更强烈的刺激。胯间的硬物紧紧抵着付逸群的小腹,随着静海上下的动作反复摩擦,留下湿粘的痕迹。静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了。他空白的脑海中,描绘着一幅无比奢侈的、通往快乐颠峰的地图。

“快……再快一点……”

付逸群配合着静海的动作,挺身迎击。欲望更深更重地插入内里。随着热度的加升,静海的动作更加疯狂。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在付逸群身上起伏舞动,动作媚惑人心,妖娆万分。他发出的声音近乎痛苦,是那种强忍哭泣,难以忍受的呻吟。混杂着粗重、和他的动作一样毫无规律的呼吸。他因欲望而发出的声音让他更加疯狂,疯狂地想占有付逸群的一切,想让自己得到他的一切。


“啊……快……就快……”

一次强过一次的撞击,摩擦,换来了一次强过一次的快感,侵蚀着静海的神经、身体、骨血,甚至灵魂。他快到了,快到达那个几乎可以让他死过去一次的顶峰了。他能察觉到,体内那引领一切的火热欲望越发强硬地占领着他的私密处。而他自己的,也因为后面和前方摩擦的双重刺激,处在崩溃边缘。

“快到了……逸群……啊……”

“不行,一起……”付逸群咬紧牙关,半是商量半是命令。他腾出一只手,猛然握紧静海一触即发的欲望,手指堵住出口,同时加快了撞击的频率。

“不……不要……放开我……好难受……快让我出来……”

静海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不行……救救我……啊……”

静海流着泪,身体无力地向后仰去。付逸群一把揽住他,猛地冲刺几下,突然松开手。左手抱着静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塞进静海嘴里,压住他的舌头。

“唔……”静海含着付逸群的手指,模糊而短促地叫了一声。付逸群的身体颤抖着,缓缓摩擦着已经湿润不已的内壁——他们同时达到了□□,将自己的一切,换给了对方。

“原谅我,小海……”静海在昏迷前,隐约听到了这样一句好象在叹息的话。然后他痉挛着身体,在浊白的液体全部射出来后,倒在付逸群怀里,失去了知觉。

“你真热情……”付逸群吻着静海的手指。静海背对他躺着,另一只胳膊枕在脑后。

“刚开始看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个腼腆害羞,不爱讲话,性格内向的孩子。没想到……”付逸群含住静海的小指,又吐出,轻轻笑着,凑上身子,从背后搂住静海:“一上了床,像变了一个人,那么积极主动……热情得我都有点受不了……”

“别说了……”静海脸通红,及其困窘地将头缩进被里。从他清醒过来,付逸群就有一声没一声地挑逗自己,说什么热情,性感之类的,似乎总想让他牢牢记住刚才经历过的那场狂乱的性事。

“呵呵,做完又害羞,可爱的小家伙……”付逸群爱怜地亲吻着静海汗湿犹存的额头、脸颊、鼻尖:“累坏了吧,好好睡一觉……”

“嗯……”静海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突然迷迷糊糊地问:“你刚才说让我原谅你,到底是原谅你什么啊?”

“不……没什么。睡吧。”付逸群 轻柔地拉起被子,紧紧盖住静海,将他搂在怀里。眉宇间,却是深深的忧郁——但愿,他不会知道这件事——永远不要……

付逸群轻轻叹息一声,温柔地抚着静海头发上手,慢慢停了下来。


一个星期后,付逸群出院了。出院那天,静海没有露面。因为付茂原带着他的太太和儿媳,来迎接自己的儿子了。

付逸群礼貌地问过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付茂原照例只呆了半个小时,说有宴会要参加,带着夫人先走了。临走的时候说哦对了,你的案子已经没问题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别指望我还会帮你,记住。付逸群低声说了句“谢谢”。转头看着自己新婚的妻子:这么冷的天,你用不着折腾来。当心身子。妻子害羞地低头:没事儿,我自己想来接你的。付茂原看了她一眼:正好。逸群你送小月回家吧——你也好久没回去过了。回去看看,那好歹是你的家。付逸群没有说话,抬头看了妻子一眼。妻子与他对视一下,迅速低头。

“还好吧。”

付逸群小心地开着车问。

“都挺好的。爸妈都不常在家,但是有保姆照顾,不用操心。”妻子在单独面对付逸群的时候,显然没有刚才那么拘谨。

“你平时小心点,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记得定期去医院做检查。”

“嗯,知道了,谢谢你。”

“爸……他最近态度怎么样?”付逸群转了个弯。妻子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你都跟他说好了,他也没办法。反正他面子上过得去,也不会太为难我。”

“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付逸群浅浅笑着。妻子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有什么好谢的。要谢,也是谢你才对。”

“别提这些了。现在安心等孩子出生吧。”

“哦……逸群,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又觉得不合适……”妻子犹豫着开口。

“说吧,没关系。”

“你……真愿意认这个孩子?”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付逸群微笑:“当初结婚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么,我当然认。”

“是吗……”妻子不安地摸着肚子:“那,爸呢,他能接受……”

“他不认也得认。”付逸群斩钉截铁:“不管他怎么不愿意不接受,这就是他的孙子——我已经不可能再退让了,希望他能明白逼迫我会有什么后果。”

妻子看了付逸群一眼——付逸群的眼神里,充满坚定。她不无担忧地叹了口气:虽然当初嫁给付逸群的原因很复杂,但她多少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比如说,她很想弟弟,却不能去看他。

“唉……”她轻轻叹息一声。

“你怎么了?”付逸群转头看她一眼,问。

“没什么,想我弟弟了。”妻子轻轻一笑,并没发现付逸群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突然停下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当初的约定——不能告诉你的家人。”

“我知道。可静海是我弟弟,跟爸妈不一样……”

“不行!”付逸群突然有些生气。高静月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付逸群生气的样子。他向来都是温和儒雅,脸上带着标志性的笑容。现在她只不过委婉地提出想见弟弟一面,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对不起……”付逸群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道歉。但他依然用坚决不可拂逆的语气说:“总之,你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相信你能做到——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因违约而遭受任何损失。明白么?”

“明白……”高静月低下头,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到家了。”付逸群停下车。高静月道了声再见,扶着肚子下了车。付逸群看着她蹒跚而去的身影,心里突然浮躁起来。他沮丧地靠在椅子上,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5 ☆☆☆ 清响于2005-10-01 12:57:4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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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送走静月,付逸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学校找静海。静海今天月考最后一科,从下午起有两天半休息时间。付逸群静静等在门外,看见静海出来,他笑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因为静海的眼神里,是毫不遮掩,也无法遮掩的惊喜与兴奋。

“你怎么来了?”静海跑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想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头踢着地上的雪。付逸群看在眼里,知道他的心思,笑着帮他拉了拉大衣领子:“我今天出院,想来看看你。”

“刚出院,还不好好在家呆着休息……”

“没事儿。在医院那么活动筋骨都没问题,证明我早好了。”

静海更加窘迫,头低得更深,手指用力绞紧衣服。半晌才闷闷说了一句:“讨厌。”

“你呀……”付逸群又好笑又爱怜:“这么腼腆文静的一个孩子,谁能想象到,在床上却像变了一个人……呵呵,真有意思……”

“别说了……”静海似乎要像鸵鸟一样找个沙堆埋进去。他越不想提的事,付逸群偏偏就爱拿这个刺激他。他悄悄看着车的后视镜——脸红得好象番茄酱。


“今天有什么活动么?”

静海坐在车里,不时瞥着付逸群。

“哦,没什么。曲松和春雨说要帮我洗洗身上的晦气。”

“哦……”静海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付逸群瞥他一眼:“怎么,还吃醋哪,小家伙。”

“谁吃醋。我都知道了,你还笑话我。”

“我知道。”付逸群微微笑着,笑里多了丝感慨:“春雨这孩子,性格不是很稳定……因为环境和经历的关系,他其实挺敏感,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当初,我找到他的时候,感觉像扎到一棵仙人掌似的。”

“什么仙人掌。”静海忍不住笑了。付逸群也笑了,却马上停下来:“我当时工作刚确定下来,只想找到我这个弟弟,让他过上好日子——血浓于水,我那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句话。”他顿了一下,坚定异常:“我爱我弟弟,我爱春雨。这种感情,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能明白。”静海叹息一声,想起了静月。他对他姐姐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过,他现在已经找到归宿,用不着依赖我这个哥哥了。”付逸群爽快地笑了一下:“曲松那小子,总有办法哄得了春雨。春雨也能乖乖听他的话,呵呵,让我这个当哥哥的都羡慕呢——啊,到了。”

他们下了车,走进“魔眼”。曲松已经到了,付逸群打声招呼,有些奇怪的问:“咦?春雨呢?春雨怎么没来?”

“春雨有点感冒,在家休息呢。他让我帮他给他带好。”曲松笑着招呼他们。

“病了?严不严重?要不今天就算了。你回去照顾春雨,改天再聚吧。”付逸群说。曲松刚开始不同意,后来被付逸群说服,说那好我先回去了。咱们改天再好好玩。然后便开车离开。付逸群笑着拍拍静海的头:那我们也走吧。静海问咱们不去看看春雨哥吗?付逸群说先不用,有曲松就够了。倒是咱俩,接下来该干什么?静海看着付逸群暧昧的笑容,脸又红了。


“亲爱的,你怎么样了?”曲松打开门进去。这其实不是他的家,是杜春雨的房子。他曾建议让杜春雨搬到他那儿,但杜春雨坚决不同意。他说他一个人惯了,不习惯和人同居。曲松尊重他的意见,每天往杜春雨家跑。好在他们住得不太远,也就二十分车程。而且曲松偶尔也会在杜春雨家住上几天。杜春雨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也就不那么坚决反对了。

“春雨?春雨你在家吗?”曲松四处找了一圈:屋子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跑哪儿去了,感冒了还不安分……”

曲松自言自语,看看表快五点了。于是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

“春雨你去哪儿了?”听见开门声,曲松摘掉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杜春雨正在门口脱鞋。他迎上去,宠溺地搂过杜春雨:“当心着凉感冒加重……”

“别碰我!”杜春雨拼命挣开他的胳膊,大声喊。曲松惊讶不已:“怎么了春雨?”

杜春雨面色平静地盯着地板,半天没有说话。

“曲松,”杜春雨静静开口:“你明天有空么?”

“有空……怎么了?”

“你……去医院。”杜春雨木然地低着头,刘海遮住他的双眼:“你去医院……化验……”他突然摇晃着身子,跌在地上,双手蒙着脸。

“春雨,”曲松静静看着地上的杜春雨,蹲下来,掰开他的手,盯着他的脸:“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都告诉我……”

“别问我……不要问我!”杜春雨激动地想挣开曲松的手。曲松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勒出红色的指印。

“你放开我!放手……放手……”慢慢停止了挣扎,杜春雨缓缓倒在曲松怀里,靠着他的胸膛,隐隐抽泣。

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他。现在,连他仅有的幸福,也要无情的夺走。杜春雨绝望地流泪,没有声音。

在十二月寒冷潮湿的傍晚。曲松抱紧他,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天幕,缓缓飘降一片白雪。

“别告诉逸群……”

杜春雨虚脱似的,依偎着曲松的肩膀。两个人静静坐在门口,曲松的后背倚着门。
身体慢慢变冷。从杜春雨进门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是那些人……前些日子,你……”曲松低声问。杜春雨苦笑一下:“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并不觉得追悔莫及,因为像我这种人,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可是,你不一样啊曲松……”杜春雨在曲松怀里侧过脸,盯着曲松微张的领口:“我一直不敢太靠近你,因为我怕我会毁了你……你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你有那样美好的人生……万一你……”

“春雨,没关系的春雨。”曲松紧紧搂住杜春雨:“不用怕,我们都会没事的。相信我,别怕……”

“我是想相信你,可是我根本就没希望了……”杜春雨平静地从曲松怀里挣脱:“曲松,我们俩打赌。”他面色凝重威严,坐直了身:“如果你没事儿,我会正式地甩了你。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再没有任何联系。”

“如果我也被传染了呢?”曲松也平静下来,冷冷看着杜春雨。杜春雨笑了一下,笑得甜蜜又凄凉:“那没办法了。命中注定,我们俩要纠缠一辈子,连死都分不开了……”

二十一
杜春雨伸出手,轻轻抚摸曲松的脸,又瞬间离开,倔强地别过头:“好,下注吧。条件就是赌输的那个按赌赢的要求做。”
“春雨……”曲松焦急地喊了一声。良久,无奈地叹息:“好吧。你先来。”
“我赌你没事儿。”杜春雨坚定地说。曲松浅浅笑,牢牢盯住他明亮的眼:“我赌后者。”
“很好。”杜春雨轻轻点头:“如果我赢了,我们干干脆脆地分手。如果你赢了……”
“我陪你一起死。”曲松笑得很坦然:“好像也只能这个样子了吧……”
杜春雨没说话。他低下头,泪眼模糊。这恐怕是全世界最凄凉的赌注吧,他想。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想这样。可是,这如果,已经被今天的一纸化验单,彻底了结。

那一晚,曲松在客厅看了一夜的雪。杜春雨窝在被窝里,双眼迷离地盯着天花板。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刚刚入睡,他听见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杜春雨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化验结果要一个礼拜才能得知——不是非要等这么久,是曲松自己的要求。他不明白自己留出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能想出些什么。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好好思考些问题。下午从医院回来,曲松到杜春雨家里,告诉他要等一个星期。然后他将手里的袋子扔到桌上,说我顺便路过超市时买了点吃的。冰箱快空了,赶紧塞进去吧。好好休息几天,少喝点酒。然后他道了再见,头也不回的离开。杜春雨默默看着桌上的东西,然后几步冲进卧室,“砰”一声关上门。
这一个礼拜,曲松都没有再找过杜春雨。他暂时请了假,每天静静窝在家里,谁都不想见。他心想着和杜春雨打的赌。他当然知道杜春雨为什么要逼着他打这样一个赌。无论他是输是赢,杜春雨都想尽他最大的努力。曲松看着窗外的天空,不停问自己,是希望输还是希望赢。他怕他会赢,可他又想赢。想了一个礼拜,他看着手里的化验单,揉揉头发,无声地笑了。

无所谓。输赢都无所谓。他不在乎了。他只在乎杜春雨。

他爱杜春雨。无论何时,都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他要陪着杜春雨。永远。

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在这一角有人绝望的哭泣,有人却好像置身于天堂,享受着无以伦比的欢乐。可是这根本不能怪他们——这怪不得任何人。有欢笑,有痛苦,这是构成每个人一生全部的元素。看到他的快乐,只能掩盖,却无法忽视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和挣扎。比如付逸群,比如静海。

他们挤出时间在一起,贪恋着两人一起制造出的甜蜜快乐。他们吻过无数次,爱抚着彼此身体的每一处。静海变得更加敏感,更懂得如何索求更多的欢愉。他就像朵昙花,在付逸群如深夜一般的眼眸诱导下,瞬间绽放出惊艳的张力。

静海觉得他再也无法逃离。从付逸群那***一样的呢喃中逃离,从他坚实有力的怀抱中逃离。那些无可预知的未来,那些无法排解的恐慌,仿佛都可以融化在两人亲密无间的爱里。静海沉醉其中,暂时忘却了那些时刻困扰他的烦恼。

可是付逸群总是在□□的时候,在两人都沉醉在快乐的颠峰的时候说对不起。静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总觉得付逸群好像在担心,可他从来不问。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付逸群也不会告诉他。他现在已经不奢望能够多么了解付逸群。只要他们能在一起,这时间已经够他珍惜一辈子了。

足够他珍惜,珍惜到不愿浪费一点。可是,如果他能预知即将发生的事,他恐怕会永远回过头,永远看不见。

可他看见了。他在付逸群家楼下看到了。他姐姐高静月,兴致勃勃地从付逸群的车里冲下来,蹒跚着跑到他 跟前,紧紧抱住他,泪流满面的说小海,想死我了,姐姐好想你……静海茫然地看着车里的付逸群。付逸群平静地盯着他,继而别过脸,打开车门。

“小海,这就是姐姐的丈夫,付逸群。逸群,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小海,一时兴奋,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对不起,你看……”

“没关系。既然是这么巧遇见了,我也没办法。”付逸群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你。”高静月高兴地扭过头,拉住静海的手:“小海,这件事儿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尤其是爸妈……”

“我知道,你早就告诉过我了。只是,我没想到……”静海停下来,咬紧嘴唇。

他没想到,但他不能问,不能说。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次尴尬的会面没有给静海带来半点惊喜——也许是受到的冲击大过惊喜。他面无表情,左手一直在蹭着无名指。付逸群看着他干净的手指,轻轻叹息一声。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付逸群心事重重地开着车。高静月以为他是担心静海与她相认的事会给他带来麻烦。本想说点什么,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好。正犹豫着,付逸群突然问:“你今天检查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大夫说胎位有点不正,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就在下个月。”

“下个月……以后有什么可不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你这样随随便便跑来,我真的很困扰的。”

“对不起,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没什么。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担心,我没怪你。”付逸群轻叹:“迟早是要知道的啊……”

高静月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摸着肚子,没有说话。付逸群却看着前方,脑中浮现出的,是静海恬淡羞涩的脸——他一直叫静海原谅自己,他真的能原谅自己吗?

送走静月,付逸群焦急地拨着电话,得到的答案是静海到同学家去了,还没回来。他按下电话,四处寻找。他根本不知道静海能去什么地方,只是茫然地找寻。最后他失望地回到家,却意外地发现静海坐在他家门口的楼梯上,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出神——他没走。他就这样坐着,一直在等付逸群回来。

付逸群默默看他一会儿,打开门:“进来吧。”

静海慢慢站起来,低着头,擦过付逸群的身体进去。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刚才到处找你。”付逸群一边关门一边说,语气显得很轻松。

“找我……找我干什么,向我解释吗?向我解释你为什么会从逸群哥变成我姐夫吗?”静海突然激动起来。

“小海,别这样……”付逸群有些着急地叫着他的名字。静海茫然地跌倒在地,撞碎了茶几上的玻璃杯,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我不能这样……不能……我有家,有父母,我要上大学,工作……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会毁了我……你会毁了我……”

“我就是要毁了你!”付逸群从地上拉起静海,按住静海的胳膊,死死压在沙发上。强行扭着胳膊的疼痛让静海低低呻吟一声。付逸群哑着嗓子贴近静海的脸:“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毁了你,撕裂你,让你的一切都归我所有,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不,不行……我不想这样,我不能这样……”静海流着泪摇头。他一直在努力避免的,一直在恐惧的,就是绝望。他不想绝望,他不能绝望。可为什么,越是害怕的事,就越要紧紧咬住他不放?难道这种不被人原谅的情感,真的只能换来这样的结果吗?


“我也不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付逸群解下静海的腰带,捆紧他的手腕:“我从来也不想伤害你,可是我已经没办法了。越是不想,伤害却越深……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了……静海……”他幽然叹息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悲哀的光。然后他低下头,吻着静海的耳垂:“我爱你……爱得发疯,爱得想毁了你……这样的……爱你……”

与这轻柔呢喃极不相符的凄然尖叫,只持续了半秒钟。静海张着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真的将自己撕裂了。静海似乎能听见,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从最深处的伤口,汩汩流出鲜血。

这是近乎凌虐的爱。付逸群疯狂地占有着静海,毫无怜惜地,狂暴地冲进静海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静海刚开始是无声地挣扎,继而流泪哀求,可是都无济于事。这一切只换来了更加粗暴的撞击。最后他连流泪的气力都没有了,这酷刑般的誓言还没有宣告完结。静海绝望地垂下手,身体像暴风雨时大海上漂泊的木筏,随波逐流,急剧摆荡。

风暴终于平息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付逸群整了整衬衫,坐在沙发边,替静海解开手上的皮带,轻柔地抚着上面的淤紫。他叹息着擦掉静海脸上残存的泪痕,拉开他身上的毛毯,看了一会儿,又轻轻拉上。然后,他站起来,到电视边的一个柜子里翻着药水,棉花。静海悄悄睁开眼,看着付逸群忙碌的背影,又轻轻将眼睛闭上。

“嗯……”药水灼烧着伤口,火辣辣地疼。静海俯身躺着,手指甲死死抠着沙发。付逸群上药的手马上停下来:“疼吗?疼就告诉我,我会轻点……”

静海没有回答。却更紧地咬住嘴唇,倔强地不吭一声。付逸群无奈地放下药棉,手指轻触静海的嘴唇:“别这样,咬破了怎么办……”

付逸群只轻轻碰了一下,静海就好像触电一样扭头躲开。付逸群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末了,叹息着收回,拿起药膏,更加轻柔仔细地涂抹。

全部处理好之后,付逸群将染着鲜血的棉花纱布,沙发垫和衣服归拢在一起,烧掉。然后他从衣柜里取出干净柔软的内衣,抱起静海,替他穿上。静海任由他摆弄着,就像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付逸群又帮他穿好毛衣和外套。一切做完后,静海呆呆靠着沙发背,眼神空洞。

“我好像一直在骗你……”付逸群苦笑了一下开口:“从我拣到你的履历表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可我一直瞒着你。我以为能瞒到最后……所以,放任自己一路走下去……小海,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也知道,让你原谅我只是一种奢望。但是有一点,我虽然没告诉过你,但却从来没骗过你:小海,我爱你。”

“在认识你之前。”付逸群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先遇到了你姐姐,高静月——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付逸群平静地看着窗外:“那孩子,不是我的。”

二十二
还是在半年前。那时候静海还在上高二,静月还没走,付逸群还不认识静海。他每天为了工作奔波忙碌,耐着性子承受着父亲给他的压力。父亲早知道付逸群的性取向。也是从得知这件事时起,两人本就很紧张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可付茂原是个死也放不下他财政厅长尊严的人,他不允许付家眼睁睁地断了后,让人家看笑话。于是,他从付逸群工作起就一直给他施压,要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尤其是最近,付逸群过完三十一岁生日后,父亲再沉不住气了。他不止一次地以各种形式威胁付逸群,甚至是他前妻的儿子,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的杜春雨。付逸群知道父亲的脾气,可是他根本不可能按照他父亲的要求去做。就在这个时候,高静月出现了。

高静月是来找付逸群,请他帮自己打官司的。付逸群还记得:那个阳光不太好的午后,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眼眶微红,诉说着自己被一个流氓□□怀孕的经历。她含泪扯着自己的伤口,乞求付逸群能帮他讨回一个清白,惩治那个毁了他一切的人。付逸群温柔地安慰着她,心里却无奈地叹息:他无能为力。因为高静月根本就不知道:施暴者是谁。她是在一次晚归途中被人打昏了拖到黑暗中的。他能理解高静月迫切地想为自己的清白抗争的心情。可是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得到的。

所以,在努力了一个月之后,高静月被告知,她的一切希望都已断绝。而此时,作为罪证保留下来的胎儿,已经快两个月大了。

高静月绝望地哭泣。付逸群皱眉看着她。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将手里的烟熄灭。
他要和这个相识仅月余的女孩做一个交易,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厌恶的交易。

他要静月成为他的妻子。她肚子里的胎儿,就是他的孩子。交换条件,自然是名利双收,风光无限。结婚后,他们不住在一起,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孩子出生后,他们就办离婚手续,孩子归付逸群,静月将得到一大比补偿金。说白了,付逸群只要一个妻子,一个孩子来应付他父亲,不管那是不是他的,他喜不喜欢。逼不得已,他只能利用静月。

静月犹豫了一下,说给我两天考虑时间。两天后,她在协议上签了字。

她并不是因为那些物质条件诱惑而答应,而是那个“付逸群妻子”的头衔。因为她发现:在这一个月的接触中,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付逸群。所以她不惜瞒住家人,荒废学业,留住甚至珍惜肚子里那个她一度非常厌恶的孩子。因为她明白:孩子,将是维系这段婚姻最关键的纽带。她梦想着,只要能嫁给付逸群,事情就会有转机。她也许能改变付逸群,付逸群也许会爱上自己。为了这个,高静月心甘情愿,受到付逸群毫不隐瞒的“利用”。

付茂原得知了儿子的安排,被迫做出让步。他知道儿子能走出这一步,已经是最底线的决定了。他不能也不敢去挑战付逸群的极限。只要他面子上过得去,能向别人证明付家的完整与正常,哪怕儿媳形同虚设,甚至连孙子都不是自己的血脉,他也只能忍下来。事情就这样,以一种极不和谐的方式解决了。

解决了。可那是在遇到静海之前。然后付逸群遇到静海,看见他的履历表,知道自己爱上了妻子的弟弟。维系了一段时间的平衡后,在双方都越陷越深事,付逸群以一种摧毁的方式占有了静海,让自己的爱深深烙在静海疼痛的身体里,让他永远摆不脱,忘不了。

只剩一个月了。只要再过一个月,孩子出生,他和静月离了婚,再没一点关系,静海就不用知道这些,他也不必为此承担这些额外的罪恶。可偏偏不是这样。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却永远达不到预想的目标。

“那又能怎么样……”静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眨眨眼睛,手放在额头:“过了一个月又能怎么样——我们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吗?我们的路在哪儿?我们的将来在什么地方?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敢想……我根本就没有安全感,一点都没有……”付逸群看着双手扶住头的静海,轻轻笑了一下:路在哪儿,未来在哪儿,他难道就看得见吗?

GAY.God accesses you。他们注定没有明天,未来一片黑暗。

“我们……分手吧。不要再见面了。”静海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站起来,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的一切都被搞乱,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你不是说过,我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吗?”静海勉强笑了一下:“我想走我自己的路……”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那是他的爱啊,却给了他如此的折磨和痛苦,硬生生将他逼到悬崖边上——怪谁?就因为他们是GAY吗?

“静海……”付逸群叹息一样叫他的名字。屋子里压抑的沉闷,剩下两人相隔的距离,很长。

“这个是你昨天扔的。本来就是送你的,你拿去吧。”付逸群从手上脱下一枚戒指,递给静海:“刚才看到你的手才想起来……做个纪念吧。”

静海默然。伸出手,将戒指推了回去。付逸群心里突然很难受,难受得想痛哭一场。可是他没有。戏还没有散场,他就要继续演下去。他绽开优雅礼貌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小海你不要放在心上。和我分开未必不是件好事。你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我保证……还有。刚才,我那样对待你,让你受伤了……真对不……”

“别说了!”静海突然大喊一声,打断付逸群的话,泪水再忍不住滚落。他不想听这种话,他不能原谅付逸群,永远都不原谅他!说什么爱他却只有欺骗,只有隐瞒,只有伤害!他试图理智思考,现在却全被打乱了。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伤心绝望,该怪谁该怨谁,静海根本分不清楚,弄不明白。他为自己而哭,为付逸群而哭。哭完之后,他们的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付逸群说要再送静海最后一次,静海悄声拒绝了。他要一个人离开。街上飘降的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今年雪大,入冬以来已经下了四五场了。静海裹紧大衣,听雪落下,扑簌有声。

二十三
“他们散伙了。”

曲松漫步经心地说着。杜春雨坐在他旁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眯着眼晒太阳。

冬天的公园,木头长椅上,两个男人并排坐着,安静祥和。

“怎么了?”杜春雨依旧眯着眼睛问。

“不清楚。而且,我最近才听说,逸群已经结婚了。”

“哦?”杜春雨睁开眼:“这我倒没有听说——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没你知道的多呢。”

“逸群想瞒着咱俩,谁能知道。我看,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他们闹翻了吧……”

“迟早的事,还是分了好。”杜春雨坐直身体,脖子缩进围巾里,脚一下下踢着积雪:“咱俩的事也差不多该解决了吧。是输是赢,给个痛快话。”

“着什么急。就那么回事儿了,也变不了。”曲松笑着说。然后他停顿一下,抬头看看太阳。发白的光,有些刺眼。

“你赢了。”曲松说。

“哦。”杜春雨也停了一会儿,不经意地应了一声:“我想也是……哼,算你命好。”

杜春雨笑着拱了曲松肩膀一下。身后,树枝上,几只麻雀“嗖”的一下,飞得无影无踪。

“你还有几件衣服在我这儿呢,还要不要。”

“怎么不要,都没穿过几次,浪费。”

“牙刷毛巾什么的不要了吧?不安全。”

“你先留着再说。”

“钥匙呢?把我家钥匙还我。”

“嗯,等会儿拆下来给你。”

“……也没什么了。再想起来,我打电话告诉你。没什么了吧?”

“暂时还没想到,就这些吧。”

“那就这样,咱俩也该散了。”

杜春雨伸了个懒腰,像没睡醒似的,语气慵懒:“我该回去了……今天太阳晒得真舒服。这几天窝在家里,又冷又潮,都快呆烂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那你自己坐吧,我不奉陪了。”杜春雨站起来,深呼吸:“再见了,曲松。”

杜春雨一步步向前走。走了十几步停下来,回头,笑容灿烂:“我说再见,你听到没有啊!”

“我听见了,傻瓜。” 曲松笑着挥挥手。杜春雨也笑了:“你说谁傻啊,你才是呢。”他笑着冲曲松挥手,然后转身,轻快地走。

“傻瓜……”杜春雨低声重复,微笑。

“我爱你啊,傻瓜!”

杜春雨突然停下。他听到身后的喊声。他没有回头。

“说你呢。”曲松喊:“我说我爱你,我不会让你就这么逃走的。你赢了又能怎么样?赢了就了不起了?大白痴!”

“你说谁是白痴?”杜春雨回头大喊:“你自己就是,还好意思说别人……”他声音突然哽咽,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动。

曲松就在对面,两手随意插进兜里。

“我陪着你,”他微笑:“到你死为止。”


“进来吧。这几天没收拾屋子,挺乱的。”

杜春雨打开门,随脚踢开一个空啤酒罐。曲松皱眉看着满屋狼藉,抓住杜春雨开冰箱拿啤酒的手:“以后不许再喝酒,给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到没有?”

“哼,讨厌,管家婆。”杜春雨低声嘀咕着——啤酒放了进去:“反正这么几天活头,还有什么注意不注意的……”

“春雨……”曲松揽过他的肩,搂在怀里:“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赶也赶不走……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知道了,管家婆。”杜春雨蹭进曲松怀里——他太孤独了。他希望有人陪伴。所以——曲松,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永远陪着我……


“曲松……你说,如果人能永远沉睡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知道那些美好的事都只是梦而已了……永远不苏醒,梦境就是现实……”

幽静的夜,杜春雨枕着曲松的胸膛,喃喃低语。

“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天真。”曲松笑着拍拍他的头:“就是因为有梦有醒,人才会有所追求啊……”

“追求……我们还能有什么追求……唉,这是什么?”杜春雨好奇地拽出曲松胸前挂着的红线。

“这是我妈妈寄给我的。是从家乡一个庙里求来的,据说特别灵。”曲松抚摸着玉佩光润的表面。

“你还信这个啊……你不是和你家人断绝关系了吗?毕竟,这种事情,不要说他们,谁知道了,也不会接受的……”

“再怎么断绝关系,我毕竟还是她儿子。再说,我总往家里寄钱,她心里过意不去吧……对了,咱们也来个浪漫的。”曲松兴致盎然地直起身,捏住翠玉的两端,一个用力,“啪”一声,碎成两块:“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一块玉佩分成两份,情人双方各拿一份。这样,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彼此……”

“什么啊,无聊。”杜春雨不屑地嗤一声,接过那半块玉佩,皱眉看看,转过身去:“我困了。睡了。”

“嗯,那我关灯了。晚安。”

“晚安。”杜春雨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在灯熄灭的刹那,将手里的半块玉紧紧贴在胸前。



№6 ☆☆☆ 清响于2005-10-01 12:58:2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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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那天下了场雪。静海离开付逸群的家,心情平静。

他默默地进行着一个高三学生的功课——上学,放学,回家。

他不再想付逸群。

他知道:他们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因为,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的心,渐渐平复,渐渐愈合。最后,甚至不知疼痛。

他以为他心死若此,永远不知道伤害为何物。但是,五月的一天,他接到付逸群的电话时,听到杜春雨的死讯,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他放下电话,扶住胸口——隐隐做疼。

墓地空空落落。天色不太好,阴沉。静海不经意地抬头,看到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

付逸群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墓前。看到静海,礼貌地点点头,打招呼。静海也点点头,看他一眼,迅速低头——不知道是因为错觉还是果真如此,他发现,付逸群明显瘦了,瘦的形单影只。远远望去,竟是那样孤独。

“春雨生前不喜欢人多。这样的葬礼,正和他意吧……”付逸群轻轻微笑,突然哽住。静海默默看着墓碑,杜春雨俊美如昔,笑意恬淡。

“你回来了。”付逸群淡淡开口。身后,曲松提着行李箱,墨镜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嗯,接到你的电话就赶回来了。刚下飞机。”曲松沉沉应到:“辛苦你了。”

“没什么。”付逸群说。曲松几步走到墓前,静静站着,盯着墓碑。许久,轻轻蹲下:春雨,我回来了。

如果我没有离开……曲松带着淡淡的懊悔,但却瞬间消失。

如果我没有离开。你是不是也在等待。

等待这么一天,我像现在这样,站在你墓前,看着你最后的微笑。

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曲松抬起头,黑暗的天空。

即使有了曲松无微不至的照顾,杜春雨的病情还是每况愈下。他经常发烧,甚至有时候会出现暂时性失明。他的脾气也渐渐暴躁,变得得更加敏感。他总是在顾忌,他怕曲松会被他传染。他几次想要离开曲松,因为曲松已经成为压在他心头的一个负担。曲松坚决不同意,两人总是在争执之后重归于好。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想逃也逃不了。那种隐隐的焦虑和不安,曲松不得不去面对。他很无奈,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耐心抚慰那颗日益脆弱的心。他相信自己,也相信杜春雨,因为他们是相爱的。只要有爱,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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