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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紫苑黑方 周六 十一月 14, 2009 6:44 pm

本文转自: 嫣公馆yanziwei.18xi.com
无法忘记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那一天,我的继母温柔地对我说:我可以更幸福一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我看着继母的脸,看着面前的生日蛋糕,突然笑了起来。十六年来,他们没有为我举行过一次生日宴会,正奇怪为何突然会出现奇迹,她这样说,我马上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场仪式。
十六年,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笑过,怪不得。
终于亲口听见她对我说,她恨我。
直到最后,我都在微笑,我不会辜负她为我安排的这一切。吹熄蜡烛的时候,我看着父亲的眼睛。他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却在这个时刻逃避我的目光。
十六岁的我并无退路,根本没有选择。
那一晚,我听见父亲在书房里用电话与我的生母谈判,他说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负负责任,儿子我养了这么久,你也是时候接手了。
父亲下面的话我没有听进去,我返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低下头来只觉眼睛异常干涸,没有一滴眼泪。
至今为止我都不明白,为何我可以这样冷静。或许早在以前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
第二天一早,我的父亲敲响我的房门,他说:你母亲今天会接你过去住一段日子。
我穿带整齐,坐在床边。我对着他说:不用,我申请的奖学金已经批了下来,我决定住在学校。毕业之后我就已经是个成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自己对自己负责。
继母在旁边讽刺地拍了几下手掌,她说:瞧,皓然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不象父亲。
父亲不语。他虽然难堪,却无法反驳。他所有的生意全部靠她支助,没有她,他不会有今天。
我继续微笑,眼神冷淡。
我的十六岁,我过早开始的人生,我愿意走过这一段,永远不再回首。


我每年都能以优异的成绩获取奖学金,但一个人生活的各项开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要开始在外面找兼职来帮补。
第一年找到的工作是家教,工作时间短,时薪高,但对象是个问题儿童。
虽然年纪轻轻,但脑子却古灵精怪。她问我:老师,你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还是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我说,我喜欢有学问的女孩子。她对我作个鬼脸说,老师你真老土。
我问她,你知不知道李白和杜甫?她想了想说,我知道刘德华和郭富城。
我给她做习题,我只教了她一次,她马上能做出来。我奇怪,她如此聪明,为何成绩却这样糟糕。她说,拿好成绩有什么用,头顶又不会多个光环。我叹气,现在的小孩反叛意识实在太强。
我说:你的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给你最好的生活环境,给你最好的教育,也不过是希望你以后能照顾自己,有好一点的生活。
她认真地看着我,突然说:可是,我从来没有要求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
我一时呆在当场。无法相信这些话会出自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口中。
是我思想落后了,我以为生命是种必然。我没有想过我们是否有权利去选择。事实上我不认为诞生是种恩赐,生命本来就是一种无奈。
毕业的那天,我的母亲来看我。
我们坐在餐厅里,她喝咖啡我喝清水,大家像陌生人一般。
她说:“皓然,你长大了,我和你父亲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笑,是,我长大了。从此他们不必再为如何安置我而苦恼不堪,也不再需要把我踢来踢去,互相推卸责任。
“你知道吗,我和你父亲都是安慰的,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灵魂里面。她突然哭了起来:
“不要这样看着我,皓然,我知道我们对你不起,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作声,听惯了她的虚情假意,看到她真情流露,反而觉得不真实。
当初她与父亲爱得死去活来,不顾家里反对跟他远走高飞,但她并不知道生活是怎样的一回事。
她与父亲分开是必然的结果,但代价太大。她是名门的淑女,我对她来说是个致命伤。
在她的家族里,我是个不受欢迎的累赘。亲戚对她冷言冷语,小小的我不断地提醒着她,她曾经是如何的疯狂与放荡,终于毁了自己的一生。最后,她给了父亲一笔钱,叫他带我走,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走的时候我十分清醒地站在风中,对她说:再见。
她哭了,紧紧地抓着我,不肯放手。她不舍得我,也不舍得名誉和地位。但是,在我和她的名誉地位之间,她选择放弃我。
我不怪她。
有时间抱怨的话,还不如做些更实际的事情。
父亲是个无法独立支撑局面的人,两年之后,他与公司老板的女儿结婚。女方给他本钱,他开始了自己的生意。
女方不肯搬到他狭小的套间,他唯有与我一起搬过去。然后,问题便出现了。
开始时,她只是看我一眼,并不说什么。她不愧是名流,自此至终,她没有骂过我一句。直到最后,她也只不过是温柔地对我说:“我会更幸福一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我想起了以前坐在隔壁的一位女生,她寄住在亲戚家中,受尽白眼。每次受到委屈,她便向我哭诉。我安慰她说:人生这许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你并不可每样都细细地去与它计较,你应该更努力地活得更好更坚强,你可以依靠的全部只得你自己。
她听不进去,依旧哭得惨绝人寰。
我叹息。
事实上,那番话我不过是说给自己听。
生活备受压迫,我事事细算,步步为营。最后所得,也不过如此。


我进入一间规模不小的公司任职,我的老板对我说:皓然,从你成为我的肋手后,我开始发觉我不能没有你。
这当然是对我的抬举。但是他看不到我的野心。
公司打算在商场上大展拳脚,我成为这次设计的主要策划,我耗尽精力,废枕忘餐。
我的初稿在会议上通过,所有人皆为我完美的设计而折服。
我的上司问我:何时可以成稿?
我想了想,说:一个月。
他很满意,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皓然,公司绝对不会亏待你。
我对他微笑,并不言语。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留在公司里,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身旁的传真机发出沙沙的声响,而传真机的上面,是我完整的设计图。
两天后,公司通知所有高层主管,召开紧急会议。因为有人发现我的设计图出现在敌对的公司里面。
我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看着每个人神色慌张,但我不发言。
事后我的上司对我说:皓然,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我们会尽快找到泄露机密文件的人。
我对他笑得疲倦,说:这可是我毕生最引以为傲的设计。
他的眼神充满歉意:我知道我知道,你损失的是心血,而公司损失的是金钱。
没有任何人怀疑我,因为这对我毫无利益可言。相对地,我是众所周知的受害者。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次的设计图失窃事件转移了视线。
一切皆在我计划之内。
在另一个同样漆黑的夜晚,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同样清冷的月光。
身旁的传真机发出沙沙的响声,而传送出去的,是公司里另一份机密的文件。
直到清晨,我都以相同的姿势坐在同一个地方。
不出数日,公司便会发生异变。
但不会有人想到是我。
不会有人想得到。

一个星期后,我所属的公司被成功收购。
我的上司在消息公布的前一晚突然人间蒸发,连同一笔巨款不知所踪。
公司里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到处愁云惨雾,人心惶惶。
新的上司很快就到任了,所有原任高层都被彻底遣散。
我的旧秘书对我说,新总裁要见我。
我点了点头,终于还是轮得到。
她眼里充满不舍,美丽的脸上一抹哀伤楚楚动人。
我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总裁办公室依然是那间总裁办公室,但坐在里面的人已不相同。
我与门内的人物对视,他轻轻地向我摆动一个手势,示意我坐下。
我在对方深沉的注视下以同等专注的目光回视他。
他说:严皓然先生,你的设计的确无懈可击。
我略带自嘲地说:承蒙阁下夸奖,那种拙作实在不足挂齿。
对方听了我的话并不作特别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递给我一张支票,说:“这是你应得的报酬,你的设计将会被原公司直接采用,绝对不会浪费一丝一毫。”
我接过支票,我看到了上面那个令我满意的数字。
我知道,即使我的设计再完美,也不会得到这个价钱。
这是我出卖自己公司的全部报酬。
我大方地收起支票,对方继续说:
“严皓然先生,你是个人才,本公司绝对相信你的工作能力,但基于某部分的原因,本公司未能对你的诚信度作出肯定。”
我抬眼看他,无需多费唇舌,我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
他不信任我是最自然不过的反应,我既然能背叛自己的公司,难保日后会用同样的手法倒戈相向。他担心把我留在身边造成后患。
我看着对方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我把早就打印好的辞职信放在桌上,送到他的面前。我说:
“先生请放心,皓然是个明白的人,不会令先生难做。”
他看了一眼我的辞职信,说:“你似乎早有准备。”
“是,”我说:“不是所有公司都有这种胆量起用具有危险性的雇员,除非它自信足够强大绝不会被任何外界力量所破坏。”
“哼,”他对我冷笑一声:“你很会说话。”
我不介意,站起来,我只留下我的辞职信。
我已走到门边,听见他在我身后说:“你的前任老板很信任你,直到我们收购成功,他还不知是何人一手催毁他的王国。”
我转动门把,他又说:
“皓然,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精明的人才,如果我以我的名义挽留你,你可否考虑?”
我回头看他,对方也同样以火灼般的目光注视我。在他的眼中,我看到的不是欣赏,而是挑战。
“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我说。
他对我微微一笑:“为了证明你所说的话,我自信我的王国足够强大绝不会被任何外界力量所破坏。”
竟视我为考验。不知把我当成什么人。
“你不需担心你的权力受到限制,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继任原来的职位。”他说。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提议。我无法抵抗。
我们达成共识,协议成交。


离开公司的时候,天开始下起雨来。
有辆豪华的轿车停在我家的楼下。
我自然认得车头上的那个标志,只消一眼,便永世不会遗忘。
仿似皇家的徽章,那是宁氏家族独有的记号。
如果有机会让我再选择一次,只但求身家清白,与宁氏老死不相往来。
一切皆错在宁氏独子的身上。他在不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不适当的地方。
那时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朝夕相对,和平共处。
本来相安无事,直到有一晚他出现在我的房门口,对我说他喜欢我,而且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听着他的表白,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我只淡淡地对他说:希望你没有弄错,我是个男生。
他思索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然后第二天晚上,他再次出现在我的房门口,对我说:我用了一晚的时间,已经想得很清楚,我的确是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
我答应了,因为当时他实在很有诚意。
一切的开始都很自然。我对爱情没有幻想,我更不会天真地去考虑我们是否会有将来。当然,如果我当时晓得他就是显赫全城的宁氏继承人则另当别论。
原本平淡的故事,因为岚的特殊身份被搞得□□迭起,波澜壮阔。
我并没有煽动岚离家出走,但在宁氏眼里已无分别。
在岚的家族里,我早已恶名昭彰。我是拿着毒苹果的恶婆婆,诱惑了他们家族的纯情兔宝宝。
之后的日子里,楼下那辆名贵的房车就经常性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且风雨无阻。
显然,岚的家族还没有放弃。他们不停地在岚面前施展暗示,期望着终于有一天,岚会恍然大悟,逃离我的魔掌。
结果岚不为所动,他们唯有转移目标。
看来这次他们要说服的人是我,因为当我走到车子的旁边时,车门打开了,我看到里面坐着的那位穿着高贵的女子。
挣扎了六年,他们锲而不舍,仍然不肯放弃,令人敬佩的体育精神。
“严先生?”车里的女子有礼貌地向我打招呼,她说:“可否占用你一点时间?”
名流即是名流,就算要找人寻仇,也应有如此的气度。
车子开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从街的那一边走着回来的岚,但他却没有看到这辆在他身边呼啸而过的轿车。
我保持着沉默。这种时候,发言权总要留给声讨的一方。
“严先生,我已经在国宾订了房间,希望你能抽出空闲赏面吃个晚饭。”那穿得一身华服的女子这样说。
我对她微笑,我在想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就要趁这车子开到桥上的时候跳到下面的河里去?
面前的女子初看时只觉得十分沉稳,现在细看才觉得她其实很年轻。不知道她和岚是什么关系的亲戚。
见我一直看着她,那女子对我点头一笑,她说:“我是岚的姑姑。这次见你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请你体谅一下离家六年岚的家人的心情。”
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只好继续沉默。
车子停在预定的酒店门前,那女子一下车便立刻有人过来招呼。我与她走在一起,沿途的侍者一路毕恭毕敬地站立一旁,仿似不敢逾越的君臣。
我隐约觉得,我可能一直和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在一起六年而不自知。虽然我一直知道岚出身名门,养尊处忧,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象过,岚以前也曾有过这样可以呼风唤雨的排场。
我甚至不知道岚的家族经营的是什么样的生意。
我们被安排在最好的厢房里,安静宽敞的房间,对面是一大片可以望到外景而且视野极好的落地玻璃窗,此时正值华灯初上,外面的城市象由无数星星装点出来的漆黑盒子,镶钳在这座居高临下的酒店脚下。
侍者为我们斟满不知名的美酒,在璀璨的灯光下,我仿佛闻到淡淡的花香。
“严先生,我向来不善交际,希望你不要嫌弃。”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不经意的柔和气质。
我欣赏着面前的美景,突然想到,如果他们威逼不成会不会考虑用美人计?
那么下次应该派个男孩子来。
想着想着,我不觉笑了起来。
“严先生似乎想到了开心的事情。”女子细心地观察着我,对我笑意盈盈。
“是的。”我说:“我想起了蒲太郎游龙宫的时候,看到的也不过如此吧。”
她也笑,说:“我没有游过龙宫,不知道那里是怎样的光景。严先生若是喜欢这里,我就放心了。”
说来说去她仍然不肯进入正题,不知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宁小姐不是该有话要对我说才是吗。”我说。
“是的,”见我开门见山,女子倒也大方。她说:“或许这样说有点失礼,但是严先生可否停止与岚的交往?”
真叫人失望,又是老调重弹,他们周而复始地作这些毫无意义的游说,想用车轮战。
“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如果我马上说好,你也不会相信吧。”我说。
那女子并不慌张,静静地说:“严先生,每段感情都会有个期限,况且,你们并没有将来。”
“我不在乎有没有将来,我只要有岚就好。”我恶作剧地说,留意着对方的表情。
她不作声,轻轻地啜着高杯里的红色酒液。抬起眼来的时候,她说:
“严先生,希望你明白,以我们家族的能耐,要对付你并不费力,我这样说并无意显耀什么,只是想让阁下知道我们对你并无恶意。”她顿了顿,接着说:“况且,严先生是个有才华的人,应不至于为了岚这孩子而断送了前途。”
真是热爱和平的家族,听她这样说我应该马上跪在地上谢她不杀之恩。
如果真有这种本事,早在六年前我就已经死于非命。何须拖至今时今日。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干过一些傻事,错误一但开始,就要懂得如何停止,不要一错再错,导致不可挽救的地步。”女子望着我的眼睛说:“严先生若是有难处,可以开诚公布地说出来,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们定当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是要我开出离开岚的条件。
刹那之间我脑里闪过很多念头,问他们要什么好呢,三个愿望?
“那么你们打算开出什么价钱?”我问:“合理的话,我或许会考虑。”
在这种时候如此直接似乎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但她收起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从身旁拿出一张空白的支票,把它推到我的面前,她说:“我们不敢为你和岚相持六年的感情定个什么价钱,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我拿起了支票,对她笑了笑,事实上在多年以前,岚的家族就已经找上了我,那时他们并不把我放在眼内,当年他们只用了两千万打算了结此事,平白侮辱了岚年少无邪的纯真感情。
没想到只不过短短的数年时间,我已身价暴涨,再纠缠下去不知会不会得到王子的城堡?
见我收下支票,那女子甜甜地笑了。她向我举起闪着光辉的杯子,我也笑着回敬她,在旁人眼里,这必定是幅极暧昧的画面。
为什么不呢,反正欲望无穷无尽,永远看不到边际。
可惜她并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我坐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发呆的时候,那个男人朝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我继续看着前面,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那个男人也没有看我,他并没有询问,自顾自在我旁边坐下。
我们象两个不相干的人,各自看着自己眼中的风景。
直到我把杯里的清水喝完,他递过来一杯酒。
晚上过了十二点之后我不喝酒,我说。
对方没有勉强,只淡淡地笑:你怕醉?还是怕会错过了来接你的篮瓜车?
再无聊,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和这个人调情。
二十四小时维持高度戒备有损身心健康。他说。
这可是上司对下属的忠告?我问。
他看我一眼,说:“皓然,离开了公司我就不再是上司的身份,你又何必拘泥。”
我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上司就是上司,无论去到哪里,都一样。”
“我无法被你列入朋友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要故意扭曲我的意思。”
“那么叫我哲吧,听起来比较自然。”
好吧,如果这也是上司的命令。
“皓然,你的设计总能令我折服,告诉我你如何能有如此完美的构思?”
我笑:“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住着许多小工匠,我每天回家只需准时睡觉,明天醒来必定看见我想要的设计图就放在盒子的旁边,十分神奇。”
哲但笑不语,喝了一口酒,他说:“皓然,我们打算寻找合作公司来完成你此次的计划,你心目中可有特别的推荐?”
“选择合作公司已经是我权力以外的事情了。”我说。突然明白职员为何总讨厌在下班时分遇到上司,娱乐场所,请勿论公事。
“皓然,你可知道东申实业?”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听说东申现在正面临危机。除非能争取到与我们合作的机会,否则它无法支撑到年底就会被吞并。”哲说。
“你打算和种公司合作?听起来很冒险的样子。”
“你也这样认为?”
“难道不是?”
“皓然,那可是你父亲的公司。”哲说。
“那又怎样?”我问。
会不会是因为我说得实在太无情?哲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听你的口气象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大概吧。
我和那个人已经十年不曾相见,我怀疑,即使我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是否依然能认出我是谁。
或许会,毕竟我曾如此这般地折磨了他十六年。
他不会忘记有我这样一个儿子,就象我也不会忘记有他这样一个父亲。当然,不会忘记的原因除了爱之外还可以有其它很多不同的因素。
“皓然,给我一个决定。”
“那算什么?给我一个徇私的机会,是因为我表现出色,所以得到额外的员工福利?”
“皓然,你从来没有想过给他一次机会?”
“他的生死操控在你的手里,那么,我是不是应该代他跪在地上求你?”
哲笑了。然后他对我说:
“皓然,你可知道,你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是的,我不否认。他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不应到此时此刻才假装发现这个事实。
每个人都有自认为幸福与不幸福的过去。
往事不堪回首,回忆总觉千疮百孔。
我突然想起了岚。
如果当初我不是遇上岚,如果我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人的生命中,那么,他是不是就会幸福?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一想就头痛,干脆逃避。
“皓然,你喜欢小孩吗?”最近岚总是不经意地在我面前提起。
我从灯下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可以为你生个孩子吧?”
岚笑了起来:“皓然,如果你可以,你将会成为我家族里的皇后。”
所以,我永远都只能是岚家族里的恶梦。他们随身携带的是十字架和铁钉,最想做的事情是在我的额头上张贴灵符,上面写着“恶灵退散”,诸如此类。
我不知道岚最近受了什么刺激,让他对我们的将来充满憧憬。
但他应该知道,那种幻想即使再完美,也不会是由我来替他完成。
我突然想起了那张空白的支票,于是推到他的面前,我说:
“请为我填一个数字。”
“这是什么?心理游戏?”
我笑,有何不可,就当是个心理游戏。
“没有关系,尽管填一个你喜欢的数字。”我说。
岚不置可否,随手填下,我拿过来一看,只到千位。
“噫,这么少!”我不满。
“是你叫我随便填的啊。”岚说。
一千二百三十一元。这就是我离开岚将得到的报酬,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早知道就不让他填了。
我收起了支票。
岚并不理我,又自顾自埋头看书去了。我叹气。
岚,你不会知道吧。
如果某日我到银行去兑现这一千二百三十一元,那天,就是我要离开你的时候。


数个月后,东申实业被吞并。
新世纪公司成立,听说东申的旧老板涉嫌与一笔财务的失窃有关,或许会被起诉。
我站在哲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雨。
哲就坐在皮椅的后面,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沙沙的雨声中混杂着哲低低传过来的声音,他说:皓然,这一切已如你所愿,为何你仍不快乐?
我不语。
终于亲眼看见他在你的面前沉沦,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哲浅浅地笑:觉得心情复杂,不知道当初该不该扶他一把,结果又无法如想象般承受他失败的事实,皓然,你到底是恨着他还是无法割舍他?
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十分的讨厌,他凭什么知道这许多的事情,我记得我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
我把头靠在玻璃窗上,闭上眼睛。
最后,我仿佛听见哲在对我说:皓然,如果这是你最后的选择,那么不要回头。
我没有回答。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
对方问我,严先生,你考虑得如何?
我对着话筒沉默起来,好一会儿,才与那人说,我要取消约定,现在还不是时机,因为对方已经开始怀疑。
那人笑笑,说,好,既然严先生认为此时不适宜行事,我们也不会轻举妄动。等你好消息。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对着话筒发呆,想起了哲刚才对我说的话。
他问我,皓然,你会不会背叛我?
你会不会?
我笑了。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请不要再问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回到家的时候,那辆豪华的轿车再次出现。
我自然认得那个气质雍容的女子。
她对我说:
“严先生,你并未遵守承诺。”
我认真地看着她,问:
“我何时曾许下什么承诺?”
对方态度不见起伏,似乎对我的无赖早有预料。
“严先生,你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我现在的处境?我在心里冷笑,我现在的处境是地球十大不解之迷,现在世事难以预料,明天随时可能就是世界末日,而我还有太多心愿未了,你以为我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跟你谈儿女私情?
“严先生,希望你不要选择与宁氏企业作对,我们迟迟不出手并不是怕了你,只是顾及岚的心情,我们不想看见他受伤。”
她的表情恁地认真,如果戴个墨镜,已经是黑道女头目的经典形象。
要对付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招式。
那女子见我不为所动,微微叹了口气,她说:
“严先生,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动你。”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事实上,宁氏现在出现危机,岚的父亲得了重病,进院的消息不能瞒得了多久,现在宁氏需要岚回去主持大局,严先生,如果你对岚真有一点情义,希望你能替岚好好地设想一下。”
“严先生,岚已经为你背负了不孝的罪名,请你不要再让他作出会让自己悔恨终身的事情。”
“严先生,我们宁氏从来未曾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这一次,我求你,请你放过岚。请你。”
那女子目光浅淡,却有着一种令人折服的坚定。
我不知道宁氏已经走到绝路。
怪不得我和岚可以如此安然无恙,原来事情背后大有文章。
“岚可知此事?”我问。
那女子有一阵子的犹疑,她说:“还未。”
我点头,我说,这一次,我会认真的考虑。
那女子还想说什么,但回头一想,欲言又止。我们各有不同立场,她也不好苦苦相逼。
最后,她礼貌地对我点头示意,关上豪华的车门绝尘而去。
相持了六年,在此终于要作个了结。只是没想到结局如此欠缺新意。
我甚至已经预料到了岚的表情,他是个容易被人看穿的人物,如果这不是宁家的阴谋,那么,我退出的理由足够充分。
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张空白的支票,当初真是不该让岚给糟蹋了的,不过我现在掌握了宁氏家族的惊天秘闻,我想我要是再问她要个十张八张都应该不成问题。
一千二百三十一元。
我笑了起来。
我记得我只对岚说过一次我的生日,没想到他竟会记得住。
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不是出生在元旦?否则我和他分手的下场,是得到十一元的遣散。
我象是被遗弃的怨妇,正计算着如何瓜分负心人的财产。如果他不好好安置我的下半生,我要与他同归于尽。
反正我们没有将来。得到这样的结局也就该满足了吧。
我可爱的岚,请你务必要相信,我离开你确是逼不得已……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沉浸在失去至爱的悲痛里。
为了岚,我知道自己应该下地狱,因为我并没有象他付出的那样投入自己。一但决定与他分手,我可以变得决断。
我甚至觉得如释重负,我永远无法象他爱我那样去爱一个人。
我的人生里面充满扭曲的回忆。就连我的人格,也是扭曲的。
那个中午,我又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
他在那边说,严先生,我们这里已经准备就绪,一切就凭你的指示。
我心情轻快,我看着手中的文件,说,好,请你代为转告,贵公司的时机已到,如有需要,皓然在此随时接应。
对方轻笑一声,说,严先生,此次收购我们志在必得,先生个中所得,自在不言中。
我也笑,说,是是是,我所有身家性命财产皆押在这一铺,输了的话唯有与阁下一起跳楼。
对方挂掉电话的时候说,合作愉快。
我也说,合作愉快。
做完这一次,就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
我有了足够的钱,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一个只有我自己的地方。
我要在那里重新开始,属于自己新的人生。
那里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我也不要遇上任何认识的人。
那里将没有回忆。
我看着窗外的太阳,我在想,无论我去到哪里,我都会感受到来自同一个星球的光线折射。但是,我所看到的颜色必定是自由的。
我的秘书对我说,哲要见我。
我不置可否,推门进去的时候哲正在看我递交的计划书。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这都是假象。
数星期之后,这个企业就要面对数间合力收购它的公司,哲将要面临重大的考验。
这一次,他一定能猜出是谁出卖了他。
最后,哲一定后悔当初把我留下来,他对自己太过自信。
我并不觉内疚,这个世界本应如此。
我也不过是遵守游戏的规则。
“皓然,”哲唤了我一声:“你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我慵懒地躺在他面前那张宽大的办公椅上,说:“是的,我累了。”
哲温柔地看着我说:“可是皓然,你从来都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并不该是你会说的话。”
我侧着头,把脸埋进了皮椅的深处。我说:“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总也会有厌倦的时候。”
哲象是意会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
“皓然,我明天要离开这里,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地打点一切。”
“好。”我随便地回答。真是奇怪,我也不过是他公司里的一个小小职员,为何他竟负予我重任。而我又是那样的不可信赖。
“你放心,”我微笑地对哲说:“当你回来的时候,你会吓一跳。”
他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并不以为意。
我看着哲,他也正看着我。
“皓然,”哲说:“希望你会快乐。”
不知为何他突然说出这种话。于是我对他说:“要想我快乐的话,就给我一支棒棒糖。”
哲轻哼一声:“原来你也不过这样容易收买。”
我笑。
是的,哲你可知道,我出卖你的代价,其实也不过是一支棒棒糖。
事实上我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样做,我沉迷于这种刺激的游戏中。
习惯性的背叛,习惯性的被背叛,我早已无法停止。
根本不能回头。也不打算回头。
在大堂里见到岚的时候,他正与一个女孩子在谈着什么。
我认得那个女孩子。
曾有一次,她问我,岚喜不喜欢手织的毛衣,一句话就泄露了心事。
我对她说,为什么你不去问他本人,或许他喜欢穿的是太空衣。
女孩脸红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她说严先生你真爱开玩笑。
左一句岚右一句岚,竟然喊我严先生,真见外。
我对她说,岚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喜欢他是要吃苦头的,不如考虑一下我。
女孩只是一味笑着不说话,妩媚得象挂着露水的玫瑰。
她说,早就听岚经常提起严先生是个有趣的人物,相信严先生和岚的感情一定很好。
我说是,不过大概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法。
她听不懂,我在想如果她知道我和岚的关系要不吓个半死才有鬼。
见他们谈得如此融洽,实在不忍破坏。
我坐在远处的长椅上,抽出一根烟,耐心地等待。
女孩不知听岚在说着什么,脸上有不寻常的红晕。
这个和谐的画面一直维持到下去的话,会是一个动人的故事吧。
如果我离开而能成全她,我是乐意的。恨不得有人接手。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意传达了过去,女孩子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我。接着,岚也回过头来,于是,我对他们微笑。
岚对女孩说了句什么,向我走了过来。
岚皱起眉头,伸手拨开面前的烟雾。我对他懒懒地打了声招呼:
“嗨,宁先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岚问。
咦?不想见我?放心,我很快就会消失。
“我坏了你的好事?”我反问。
“皓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阳光,女孩,鲜花,约会,令人妒忌。”我说,这时女孩已朝这边走来。
“严先生,为什么不过来坐?”女孩子天真烂漫,毫无机心。
我是个凭空多出来的人物,坐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女孩拼命寻找话题,想打入岚的世界,她知道首先得过我这一关。她说:
“严先生,下次有机会不如带女朋友出来,大家一起玩。”
我说好,小女孩何等聪明,想制造机会给自己。
“不如就下星期六,海边烧烤。”
我笑,真会挑,她似乎知道那天是岚的生日,早有预谋。
“好啊,”我看着岚说:“黄道吉日,宜远行。”
“那天我有事,恐怕要扫大家的兴。”岚说,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我,十分有趣的表情。
男主角不出场,小女孩难免要难过。
每年岚的生日都是我与他两人静静地度过,岚不喜欢热闹。
不过今年有点不一样,因为我们的感情大限将至。
女孩离开的空档里,岚问我:
“皓然,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今天有点反常。”
“是,我身怀绝症,回光反照。”我冷笑:“岚,我看见你与别的女孩谈笑风生,亲密如斯,你期望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皓然,你并没有妒忌,你不是这样的人。”
说得对,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籍口。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穿。
我呆呆地望着他,突然说:“岚,我们分手吧。”
岚似乎吓了一跳,发现气氛有异,不敢再草草敷衍。他开始转移话题。
“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岚说。他是个怪人,每到紧要时刻,他总能避开要点。
“我说我要分手。”我重复。
“皓然,这个问题我们留到你冷静下来的时候再作讨论。”岚说,没有一丝该出现在此刻的正常反应。
岚的思考模式与常人的不太一样,不知道他凭什么推测我此时不够冷静。
我不理他,继续说:
“岚,我实在厌倦了这种生活。我们这样牵扯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岚抬起头来,问我:
“是不是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聪明的岚,他已经猜到。
我叹了口气,我说:
“是,岚。我害怕,我不想与宁氏作对,我不想自毁前途。原谅我无法与你共同对抗你的家族,我是个胆小势利的人。”
“我不相信,皓然,我不相信。”
“岚,这次你相信不相信也好,我还是要走的。数个月之后,我便会离开这个城市,我不会再回来。”
岚不可置信,他看着我,似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没有想到,我早已安排好一切,就连今天跟他说分手,也是在我精心的计划之内。
我密谋与他断绝关系,他惊异于之前竟无法从我的态度中看出一丝端倪。
岚或许开始发觉,他与我相处六年,仍然对我一无所知。
岚,感谢你在我最寂寞的日子里陪我度过。我说,我不会忘记你。
无论你愿意不愿意。
岚,我们到此为止。


我与岚正式分手。
开始时岚并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但我对他避而不见,他终于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皓然,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次。他在电话里这样对我说。
我笑,我说,宁先生,没有这个必要,那天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中文,你应该听得清楚。
我对岚的态度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现在的我对岚来说变得锐利而冷淡。
岚并不死心,每天打电话进来,我对秘书说,以后请把此人过滤。
我的秘书忧心忡忡,她看我的那一脸同情表露无遗。这样好吗?我的秘书问,对方死心不息,日日纠缠,严先生你是否会有危险?
她不知把我和岚想成什么关系,大概以为我欠下巨债无力偿还,逼至债主找上门来。
我对我的秘书说,不怕不怕,如果对方真要杀到此处来,我知道你会得保护我。
见我开她玩笑,她只对我暧昧地笑笑。
扰攘多日都得不到回应,岚终于平静下来。
或许岚的家族已经采取行动,毕竟那里才是岚该回去的地方。
我终于失去了岚所有的消息。
但我已不在乎。我的梦想即将实现,我现在只关心计划是否会进行得顺利。
哲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打电话回来,他说,皓然,马上召集所有高层主管在会议室等候,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站在大堂里,看着覆盖了整个墙壁的电视屏幕。
从今天一开市,我们的股价就直线下泻。那是因为哲的对手已经向他开战。
这个狂潮一但开始,没有人可以叫停。
一个人的成功与失败,可以只发生在短短的数小时之内。
我与其它人一起坐在会议室内,所有人都盯着电视上的曲线和点数,紧张得不敢喘气。
全场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希望这条曲线永远跌下去吧。
我觉得好笑,一间公司的命运被这样的一条线牵扯着,随高随低,太过儿戏。
哲在紧要关头出现。
他看起来并不觉疲倦。
会议室里人声吵杂,坐在我身旁的一个部门主管问我:“皓然,我们是否已经走到绝路?”
我看了他一眼。
他继续说:“我听到风声,我们的公司正在被新世纪公司收购。”
那个部门主管叹了口气,他向我抱怨,说自己真不走运,他想要个儿子,但他的妻子却为他生了个女儿,他今年得到荣升,好不容易作了个部门主管,现在所属公司却要被人收购。上天总是如此地捉弄他。
他的口气很象某人,我想起了以前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女生。
她说自己循规蹈矩,从来不曾做过违背天意的事情,但上天却只对她一人苛刻。
每个人都爱抱怨。
会议室里有人进了又出去,出去了又进来。
最后,哲站了起来,全场马上肃静。
“大家无需紧张。”哲说,一脸从容:“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已经听见外间的传闻,的确,新世纪公司在一个星期前就已开始进行对我们的收购行动,但我们也并非只是坐以待毙,由于得到国外银行的支持,现在我要宣布,我们反收购新世纪公司的计划,全线成功。”
全场有一刻的静默。
然后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我呆在那里,面色苍白。
身边的那个主管对我说:“皓然,这是天意,从今天起,我一定会努力工作,我不会再抱怨上天对我不公,现在想起来,有个女儿也是好的,女孩子总比较讨人欢心。”
他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下去。
我无法接受。
新世纪公司明明说他们是志在必得的,为什么他们会输掉?
不可能。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错。
大家议论纷纷,陆续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人潮散去,直到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哲。
我看着哲,发现他也在看我。
我们维持着一个世纪般长久的凝视。
最后,哲对我说:
“皓然,这一次,你输了。”
我一呆,马上明白。原来哲一直都知道。
“皓然,”哲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你倾尽自己的所有投资在新世纪,但现在新世纪只是一个空壳,在我进驻新世纪之前,你除了失去你投入在新世纪的资金之外,你可知道你还欠我多少钱?”
我惨白地看着哲,突然觉得他象个怪物。
哲慢慢地俯身向前,他盯着我的眼睛,然后他轻轻地笑了。
他说:“皓然,据我不完全的估计,你现在欠我三亿六千万。”
哲无情地审视着我继续说:“严皓然,你已经一无所有,你打算如何还我三亿六千万?”
我不作声,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我气得浑身颤抖。
这是个陷井,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哲一手操控,他知道我会中计。
我抬头看着哲,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我缓缓地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但要说什么呢?无论我如何掩饰,都已缺乏说服力。
最后,我仿佛听见自己空洞飘渺的声音在说:
“哲,你明知道我就算花上十辈子,也不可能还清你三亿六千万,不如你干脆再花一笔钱,买凶杀了我。”
哲对我笑,他说:
“很好,皓然,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这的确很象你的性格。”
我不语。
直到现在,我又何尝不是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个玩笑。
我听见哲冰冷的声音象恶魔一样在我耳边回响,他说皓然,你已经无法摆脱我,现在起我是你的债主,你欠我的,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要用一辈子来还。


我是个不信神的人,我从来不曾行善积德,所以我遭到了天遣。
我心情恶劣到极点,在那个时候,我还看到了那辆让我讨厌的车子。
还没等车里的人开口说话,我已指着那女子说:
“你给我听清楚,我已经和你家公子划清界线,从此我与宁氏各不相干,我不希望再见到宁家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女子因被我抢白而呆了一下,她说:
“严先生,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敢来打扰你。”
她看起来似乎面有难色,但她还是说了下去:“严先生,岚一直没有回家,他失踪了。”
我实在有够生气,莫非她以为我把她家的岚藏了起来不成?宁家独子失踪了,宁家的猫猫狗狗失踪了,全都是我的错。
凭什么认为我会晓得,就因为我诱拐了岚六年?早知如此,当初收了钱之后就该马上撕票,还来得干净利落一点。
现在我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时间管别人的家事。
除非你愿意给我三亿六千万。我定必为你赴汤蹈火。
否则,请不要来烦我。
“严先生,可以找的地方我们都已经找过,时间紧迫,我们想以先生对岚的熟悉,或许会猜到岚可能出现的地方。”
我怎会知道。看似模式简单的岚,实际心思慎密,变幻莫测。
“我和岚之间没有经典。”我说。
六年的时间,根本还来不及发生什么天长地久,如果我对她说我和岚还是清白的,不晓得她会不会相信?
但这当然是假的。
“总有一两个值得回忆的地方吧?”她不死心,非要我翻箱倒柜,给她一个结果。
我烦得要死,于是我说:“你们为何不去公寓的顶楼看看,那家伙最喜欢在那种危险的地方看风景。”
世上就是有这种事,而且还经常发生。
身边的人慌张地到处寻觅,几乎反转整个地球还是寻不着目标人物的下落,但在最后关头,总会得发现当事人其实哪里都没有去,只不过在离家数步的距离之内。大家好不容易,终于松出一口气,白白浪费了人力物力。
得知答案,女子并不见开心。她面色惨白。
我自然知道她怕的是什么。但她多心了。
虽然楼高二十七层,但岚断不会为了我从那里跳下来。
没有了我,岚仍然是会活得好好的。开始的时候难免会觉得不习惯,无所适从,但只要跨过了这一步,马上海阔天空。
这个世上还有谁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事情?简直笑话。
蓦然回首之际,或许他还会惊异于自己某年某月某日竟曾干下这等蠢事,平白为自己美丽的人生留下污点。
那时他会感谢我。是我让他晓得回头。
继续沉沦下去的话,大家都只会毁灭,两败俱伤。
那女子不敢怠慢,马上吩咐下面的人去寻找。
有亲人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无论你如何失意,如何颓废,还是有人愿意不断地寻找你,耐心地等你回头。
只有我是游魂野鬼,无处可去。
这也没有关系,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以重生。眼看前面一片白光,疑是到了天堂,谁知踩错一步,跌落万丈深渊。
三亿六千万,别说是还,就连见我也从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越来越头痛,想死。
不如再去勾引岚,然后挟持他让他的家族拿三亿六千万来赎,不知行不行得通。
谁也可以,快来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恶梦,只需轻轻一推,我便会醒来,然后现实中的那个世界还是以前的那个世界。
我一切的计划都被那个人彻底破坏。
从来不曾受到这种耻辱。
三亿六千万!
三亿六千万!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吧。


我不知自己还算不算清醒。我坐在酒吧阴暗的角落里,面前摆着矮矮的玻璃杯,里面承载着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的魔法。
酒是可以让人醉的东西吧,那种感觉,有过一次便无法自拔。
想醉,于是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有人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我看了他一眼。
化了灰也认得他,我是他的三亿六千万。
“我以为晚上过了十二点你不会喝酒。皓然。”
我带着醉意对他笑得扑朔迷离:“无需担心,今日已经没有了需要清醒的理由。”
“因为你欠我三亿六千万?”
从未试过对一个数字如此胆战心惊。
这个人已从我的上司摇身变成我的债主,所以有资格冤魂不息。
不要提醒我!不要提醒我!我皱起眉头,捂着双耳。
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五岁的时候,可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不负责任。
哲不语,拉下我的手,我隐约感到那边传过来的力道,不可抗拒。
皓然,为什么背叛我?
为什么?他一再追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已成为一种习惯,与起床刷牙喝水无异,所以做得如此自然。
这是惩罚,皓然。
我闭起眼睛,不想听他说话。
他拉起我,酒气一下子冲上来,我几乎要倒下去。
他把我接住,然后带我离开那个地方。
哲打开车门,我不肯上车,我指着他的车子问:是不是篮瓜变的?
哲说,皓然,你醉了。
哪里有醉,我还记得自己欠你钱,三亿六千万。
车子开出去,我捧着快要裂开两半的头,痛苦呻吟。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月光,也没有路灯。
突然想呕,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推开车门,但我的举动吓坏了坐在旁边的人,他以为我想跳车。
车子被迫停下来,我跌撞地爬下车去,吐得一塌糊涂。
夜风冰凉,吹在我烫热的脸上,马上清醒了一半。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海浪声?
我爬上堤坝,哲马上伸手过来想阻止我,这回他以为我要跳海。
我忍不住咭咭地笑,是啊,他的三亿六千万现在神志不清,还随时会掉到河里去。
“皓然,快下来,那里太危险。”哲说。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
但是他不了解严皓然,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让我糟蹋生命。我的作风通常是利用对方的弱点,斧底抽薪。
“皓然,不要这样。”
哲的表情太认真,我想起了以前有一套电影,里面的男主角为了新欢抛弃旧爱,于是旧爱爬上三十八层的楼顶,威胁情人回心转意。而她的情人就象现在哲站的位置那样与她对峙。
她当时说了什么?我想起来了,于是我指着哲说:
“你不要过来,你再逼我,我死给你看。”
真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有这种闲情逸致,但哲却缺少艺术细胞,没有一点幽默感。
他面色铁青,声音竟有一丝颤抖。他说:
“皓然,不要。”
我有个预感,觉得自己如果在这个时候跳下去,或许他会不用我还那三亿六千万。
我觉得自己体内的温度高得异常,而且视线模糊,再闹下去怕真有人命损伤。我摇摇晃晃,正想下来,却一脚踏空跌了下去。
哲吓得立即冲过来,但他速度太慢,我跌倒在坝外的横堤上。看着他紧张地寻望,最后发现我不过近在眼前。
他承受不起这种刺激,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
如果就这样死去的话,也没有什么遗憾,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我去追寻。第一次有这种想法,我对自己笑了起来。
在哲的眼里,我已经醉得无可救药。
他很生气,我被他连扯带抱地捞上来。
他抓着我的手抓得我发痛,我皱起眉头。
“皓然,不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哲说,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他怕一但放开我,我又不知会跑到哪里去干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来,吓破他的胆。
事实上他过虑了,经过这一番折腾,我已经连站也站不稳,根本无法作怪。酒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让你的身体失去控制,但你的思想却依然清醒。
我被他再次推上车,车子滑出去,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哪里都可以,已经不在乎。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地对我说话。
皓然,那人轻轻地叫着。
是谁?我睁不开眼睛。
皓然,那人说,这个游戏我已不想再玩下去。
那人好象叹了口气,然后说,皓然,你是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总在作弄我。
皓然,停止吧,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
皓然,你听不听得见?皓然……
那个声音好遥远,已经飘到我伸手触不到的地方。
有人把我抱起来,身体被一种令人怀念的味道所包围。
我沉沉地睡去。作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面我变得小小的,只有五岁。妈妈带着我去公园玩,我坐在秋千上,妈妈就在后面推。秋千越摇越高,在那一晃一晃的视线里面,妈妈却象鬼魅一样在空气中突然蒸发掉。
我吓了一跳,拼命想下来,但秋千一直在摇一直在摇,无法停止。
多年来这个梦也无法停止。
每一次我都在中途惊醒。但我觉得奇怪,为何五岁的我总哭不出来?明明那么害怕,明明那么伤心。
有人站在窗边,喝着酒。
风吹在他身边的长帘上,拂起一浪又一浪的流光。
“醒了?”那人问。我认得,是梦中的那个声音。
“还记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
干过什么?我皱眉,想不起来。只觉全身都痛得要命。
“莫非你殴打我?哲,就算我欠你三亿六千万,你也不可以动用私刑。”
哲笑了起来,他说:“皓然,我永远都受不了你的幽默。”
是,如果你不用我还钱,我可以每天来给你说笑话,一千零一夜。
“皓然……”他欲言又止。
我耐心地等着,我在等他对我说在梦里听到过的话。
但到最后,他终于还是没有再开口。


夜已深。下着雨,一片凉意。
走过街的那边,看见一双情侣正隐身在角落里,悄悄地拥抱。
热恋中的爱人,不会介意时间,不会介意天气,只会在乎此刻站在面前的人。
我是街上唯一的行人,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从伞子底下对他们微笑。女孩马上红着脸转过头去。
为什么会害怕被看见呢?恋爱应该会使人变得大无畏。
快到家了,有人站在漆黑的路边。
又一个等待情人的马路天使。我笑,他大概要在这里等一整个晚上,情人才会被他的诚意打动。因为没有打伞,那人身上的外套早已全湿。但是他的情人看不见。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打量了他一下,他也看着我。
回到家里,我开始作设计图。
不知为何心思总无法集中,于是干脆看电视,然后听歌,再然后发呆。
我掀起窗帘的一角,看见那个人还在那里等。
叹了口气,我拿起伞,重新回到楼下。
我走到他面前,把伞给他。
“我以为你这一辈子也不会下来。”他说。
“何必这样,”我说:“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我并不会因此而内疚。”
“你根本不肯见我,我已经想不到其它办法。”
“回去吧,岚。”
“给我一个理由,今天你不说清楚,休想我会离开。”
为何这个人总冥顽不灵,我实在已经无力招架。
“岚,为何你不能让这段感情好来好散,非要逼对方死得难看。”
“理由。”
“好吧,”我说:“岚,你给我听清楚,这句话我只说一次,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需要你。”
仿佛听见碎裂的声音,自空气中传来。
岚轻轻地闭上眼睛。再次看着我的时候,他说:
“我明白了。”
严皓然,我从来不曾憎恨一个人,岚说,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雨从天上飘散下来。
岚消失在黑暗中,我捡起被丢弃的雨伞,仰起头。
没有月光,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就象以往那许许多多个夜晚,也只有黑暗。
岚,你是这样的了解我,你应该知道,这结果,早在当年你我相识经已决定。
我可以背叛自己的父亲,可以背叛自己的上司,我甚至连自己都可以背叛。
何况是你。
往事不需回头,明日太阳升起,你我皆要重新做人。
何必伤心,人总要学会忘记某些事情,好让自己可以活下去。
无论你说今天曾如何地爱得激烈,我且相信。
回忆总是无辜的,可惜太容易遗忘。
哪年哪月哪日,你将不会记得我是谁。


星期天,阳光明媚。
我坐在阳台上,懒洋洋地。
自从我欠下某人巨债,突然发现时间多出一半。
以前以为目标近在眼前,志在必得,所以不惜工本,激烈燃烧。谁料结局出人意表,一切化为灰烬。
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终点,于是你不会再想要跑过去,时间自然多出来。
明天的事明天再作打算。
平时应该在公司奋战杀敌的时候,我就坐在家里看电视吃饼干。
电视里正播着时下流行的爱情肥皂剧。剧中女主角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于是决定与旧日男友分手。
离别之际,旧男友依依不舍,情深款款。他在仅有的时光里伴着心爱的人,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最后,他忍不住问:
“我有什么比不上他?为何我不可以爱你?”
女主角不知如何是好,眼见此人对自己痴心一片,又不忍心伤害。她只得说:
“你什么都比他好,我们之间只是欠缺缘份。”
真是糟糕的回答,简直收买人命。
旧男友黯然惜别,一颗心痛得支离破碎。一切都是被逼的。
我嘴里咬着饼干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并不是我想要不思上进,我也是被逼的。
门铃在这个伤心的时候响起来。仿似一种悲鸣。
我已经没有朋友,唯一会找上门来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昨天还对我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那么站在门外的就只有包租婆了。
我最近怎么这样倒霉,尽遇着上门追债的人。
我从来不曾欠过她房租,这次不过迟了两个星期,精明的包租婆好象马上得知我已破产的消息般,怕我吃霸王餐。
世态炎凉,人因为冷漠才可在这个进步的社会里生存,俨然是一种法则。
门铃仍然响个不停,我把电视关掉,并不打算开门。
由它响好了,如果在上班时间被包租婆发现我还窝在家里醉生梦死,后果不堪设想。
见没有人响应,那铃声终于停了下来。我呼出一口气,以为逃过大难,谁料接下来竟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这人是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我家的门匙?
门开了,哲站在门外一眼就看见了我。
“咦,原来你在啊,怎么不来开门?”
这是什么年头?做贼的竟可如此理所当然。
“你怎会有我家的钥匙?”我从床上弹起来,指着他问。
他笑,说:“就在地毯底下,不难发现。”
原来如此,我会吸取这个教训,下次记得要把贵重物品放在更隐蔽的地方。
“就算这样,你也没有权力擅闯民居。”我说,一脸不悦。
哲却不以为然:“莫非这里总资产值三亿六千万?”
又来了,又来了。真讨厌。
我不理他,他却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无论是放衣服或是换鞋子的地方他都一清二楚。我看着他干脆利落地整理杂物,突然疑心大起。
“你从何时开始已在这里自由进出?”我问。他对这屋子的熟悉程度象是在这里住了十年。
哲并不说话,只对我暧昧地笑笑,然后他说:
“皓然,你可知道,我前几天曾见到你的房东?”
那又怎样?
“她问我是不是住在十五楼四座房客的朋友。该房客已经欠租两星期,怕是忘记了吧,因为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
我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哲却越说越开心:“我当时对她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那家伙还欠我六百万,根本不知要还到何年何月何日,说起来我对你那个公寓还满中意的呢,不晓得为何,她想也没想就把你的房子转租给我。”
不会吧?!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人,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了就让人冒烟。
我发誓,如果这个世界杀人是不用偿命的话,这个人必定已经死在我面前,而且还死得十分难看。
“皓然,正确来说,现在这里应该是我的房子。”
我上辈子倒底作了什么孽,让我今世招惹这么一个人,他非要置我于死地。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只不过是六百万我就被包租婆出卖了。
如果她知道我欠的是三亿六千万,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休想再在这一区出没。
但我实在无处可去,如果我现在屈服的话,今晚就要睡天桥底。
新闻说今天台风过境,我无法想象自己一手抱着棉被一手拿着折了骨的雨伞与风暴博斗的样子。
尊严和骨气在这种时候显得太过无力,于是我开始无赖起来。
“就算要逼迁也要有个期限。”我说:“在我租到新房子之前我要住在这里。”
哲不置可否。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差点没说出口来——你还有钱租新的房子吗?
“我明天会去找工作,”我说:“我会尽快搬出去,请你再忍耐一阵子吧。”
“严皓然,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点?”哲看着我说:“你以为你还可以找到工作吗?你在行内已经是个危险人物。”
哲似乎很愉快,他说:“严皓然,你行情大跌,现在你的信誉度是零。”
我脸色惨白。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当初以为这是最终回,于是一铺过,不顾一切,破斧沉舟。
现在才发现上错贼船,可惜已经太迟。
可见回头未必是岸。
皓然,你与我的合约仍未取消,我自然有别的工作给你做。哲说。
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你不要误会,皓然,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因为你根本没有选择。


我已经走投无路。
除了欠债,我现在还寄人篱下。
我非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撑控债主的喜怒哀乐,察言观色。
这种堕落一但开始就无法回头,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实在不得不如此。
哲一大清早就丢给我一串钥匙。
“这是什么?”我问。
“当然是车匙,难不成你以为我打算送你一套豪宅?”哲嘲弄地说。
“给我车匙干什么?”我继续问。
“我的司机放长假回家去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位子非得由你来代替再适合不过。”
什么?
我好歹也是本城第一名校毕业的设计师,你要我帮你开车?
“怎么?不愿意?”哲俯身向我,在我耳边说:“是啊,好好地挣扎一番,这只不过是三亿六千万的第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哲的视线时我已换上轻松的笑容。
“那么,请问老板您今天的行程?”
哲微笑,他说:“还没想好呢。何不一边走一边谈?”
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这个人。
我也微笑,说:“是的是的,老板请先走。”
如果眼光可以置人于死地,他定必已万箭穿心。
站在车旁的时候,哲在等我。
我正奇怪,为何他迟迟没有动静。
哲一直看着我,我马上明白,虽然一肚子气,但我还是恭敬地为他打开车门。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耻辱。
哲很满意,他坐在车子的后面,对我指东指西。
“到上道街,然后绕到雌沙湾,我要经本虹港过索壕大道。”
这是什么鬼路线?
我开着哲那辆限量发行的车子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象个喝醉了酒的暴徒。
“错了错了,”哲说:“方向错了,不是那边,是这边……又错了,皓然,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我在心里发笑,但嘴里却无辜地说:
“不好意思,老板,我第一天上班,不认得路。”
哲也不动怒,只说:
“这也难为你了,也罢,只不过是几千万的生意而矣,泡汤的话就在你的人工里扣吧。”
不是吧?!又把帐挂在我头上。
啧,真是烦死了。
我一个急弯,把车子开到大路上。
过了今天,失业的我大概可以考虑去当赛车手。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哲说:“皓然,没想到你还满辣的。早就觉得你适合做这一行。”
这个混蛋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调侃我,不是说赶时间吗,快滚吧。
“承蒙得到老板的赞赏,希望您能赶得上。”我为他拉开车门,对他弯腰行礼。
哲在后面伸了个懒腰,他说:“啊,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与对方约的时间是明天中午才对,皓然,你还是送我回公司吧。”
我望着面前的人,觉得或许下一秒,我的理智就会崩溃了。
哲也看着我,他似乎就是在等我爆发。
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我说:
“好的,老板您日理万机,小事情难免会记不清楚,不如下次先把计划告诉皓然,好让皓然替你安排。”
谁料哲却对我冷笑,他说:“把计划告诉你,然后好让你把情报卖给别人?”
我不语,只觉整个心都凉了下来。
“皓然,无论是什么样不得了的情报,也不会值三亿六千万。”
我把车门关上,平稳地把车子开到路上。
一路上我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
我的背叛是事实,我并不想反驳。
前面明明是直路,我眼里面看到的却是小时候公园里铺满落叶的小径。
时光倒流,一切回到五岁的时候。
妈妈带着我走过那条林间小道,让我坐在小径边的石橙上。
她买冰棒给我吃,为我细心地擦去沾在嘴边的污渍。
那一天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她对我说:皓然,妈妈是爱你的。你一定要相信,妈妈是爱你的。
我点头,对她微笑,拼命要讨她欢心。
皓然,你乖乖地坐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好的。我说,妈妈你要快点回来接我。
一直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现在回想起来才敢肯定。
紫苑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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