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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紫苑黑方 周六 十一月 14, 2009 6:50 pm

本文出自 嫣公馆yanziwei.18xi.com




我有一个主人,我的主人喜欢收集人偶。
如果你够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
其实一个人类,和一个人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你可能会不同意我的说法,但事实上,即使我混在人群之中,也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过。
我的主人很有钱,他拥有世袭的财富,广阔的领地,他豪华的府邸在这个城镇上占据着可耻的面积。
这样宠大的家宅要维持和打理起来都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旁人定必以为我们拥有无法计算的佣工可供差遣,事实不然,这里的所有仆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这个家族对于成员的挑选十分严苛,即使侍从,也不例外。
虽然人手不足,但我们从来不曾怠慢过任何一位客人。
这个男人从早上坐到中午,不停地看时间,他烦燥地喝掉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有谁可以告诉我玛格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皱着眉头一再询问。
佣人侍立一旁,没有人敢贸然前去招惹这个心情恶劣的贵宾。
“你是在说我家主人吗?”我微笑地恭敬上前,替他换走面前空空的茶杯:“沙西先生你不知道?我们主人每周有四天都会驻留在人偶拍卖会上,他最迷的就是那个了。”
他等得满肚子的气,但手持公函显然事务在身,他又不能决然离去,只好把怒气迁到别人身上,他瞪我一眼:
“你是谁?”
“我是更,这里的管家。”我把手按在胸上向他行了一个礼:“很高兴认识你,沙西先生。”
“管家?”沙西充满怀疑:“你是新来的?”
“我为玛格烈少爷服务超过十七年。”我说。
“这不可能。”他轻哼一声。“我常来这里,怎么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管家?”
“事实如此。”我说:“不过我们讨论这种问题也实在没有意义。沙西先生你是否要再来一杯蜜糖红茶?”
“我的肚子都喝得快撑破了,难道你们这里没有人可以为我去找一下你们家的主人吗?”他不悦地质问。
“先生你知道,玛格烈少爷去的都是贵族们管制的地方,即使身为家仆,我们也没有资格进入那样高级的场所。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若是等得无聊,何不到外院去散个心?”
他听我这样说,明显得不到落实,显得更加烦燥了。
“我家主人前些天在领地的训马场精心挑选了几匹好马,”我说:“沙西先生既然是玛格烈少爷的朋友,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让良驹陪伴客人度过美好的下午。”
“骑马?”沙西微微一愕,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对我的提议并非全无兴趣。
“玛格烈少爷的马场离这里很近,你一定会喜欢那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说。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我马上传唤下人送来崭新的骑师配备,这个烦人的家伙终于被打发到离这里一里以外的马场去享受恼人的阳光。
他走了的一分钟后,主人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
“欢迎你回来,玛格烈少爷。”我说。
“更,真是可惜,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说。
“但少爷,我们家的人偶已经够多了,你多少得考虑一下她们的心情。”
“人偶也会妒忌吗?”他揶揄地问。
“人偶跟人类是一样的。”我说。
“你这样认为?”他转过身来,我为他脱下外套,交给一旁的侍从,他微笑地看着我说:“可惜不是每个人偶都似你这般特别。”
“少爷是否对我不满?”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那样说。”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伸手习惯性地为我抚平领子:“对了,今天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有,政署大厅的沙西先生为你送来一份公函。”我把文件交到他手上。
“他人呢?”玛格烈问。
“大概等得不耐烦,他在你回来之前已经走了。”我说。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我的主人皱起眉头,一边走到书房关起大门,我想他要开始研究手上的工作了。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去烦他。
我吩咐佣人今晚要把晚饭直接送到书房的外间里,并且禁止所有人打扰少爷的工作。
太阳慢慢偏斜,当沙西先生满头大汗地步进大厅的时候,也抑止不住满脸的容光焕发,他似乎玩得很愉快。
“你们家主人回来了没有?”他问我。
“实在抱歉,沙西先生。”我一脸歉意:“主人刚刚派人送来一封短信,他似乎受到了某个朋友的邀请到邻近的别墅去了,大概明天早上才可以赶回来,他说今天会有一个政署来的大人,请我们务必把这位贵客留一晚。”
沙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不过以他在官职上低于我家主人的形势下,他也无法违抗上级留下的口喻。
他只好被逼再度留在这里度过一夜。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早晨,餐桌上准备了丰富的早餐。
玛格烈少爷坐在首席的地方,却没有急于开动。
他很有耐性地在等待,直到我出现在他的面前。
“更,你今天特别慢,昨天睡得不好吗?”他问。
“对下起,玛格烈少爷,我下次会注意起床的时间。”我并不真心地道歉着,反正他以前也没有介意过这些琐碎的事情。
管家与主人同坐一桌是极不合礼仪的做法,不过在玛格烈的家里,这些无用的礼仪已经被日常的习惯所替代。
我是一个人偶,不过我可以摄取少量的食物,虽然我并不需要营养。
“今天有最新鲜的麦芽小糖糕,还有刚做好的蔬菜汁,更,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了,特意叫人准备的。”玛格烈愉快地告诉我。
这是一位多么体贴的主人呢,“我很高兴,玛格烈少爷。”我说:“没想到从早餐开始就得到特别的照顾,我想今天一整天都必定是个美好的日子。”
“更,你的感谢词下次可不可以换一下?”他歪起一边眉毛:“虽然很高兴听你这样说,但每日都一样我实在已经听腻了。”
“等少爷你特别为我准备的早餐内容变化了之后,我想我会改变的,每天吃麦芽小糖糕和蔬菜汁我也有点腻了。”我说。
“这是你的抱怨吗?更。”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那样说,玛格烈少爷。”
“昨天晚上我又听到那奇怪的声音了。”玛格烈说。
“是吗?”我疑惑地:“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声音从你的房间里传出来。”
“你确定?”
他放下餐具,深深地看向我:“更,没有人比我更关心你的一切。”
能够得到主人的宠信是一件荣幸的事,我也放下餐具,迎向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感谢少爷为我费心,如果下次你再听到奇怪的声音自我的房间里传出来,你可以亲自前来检查。”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我可以这样?”
没有什么话题比主人询问下人“我可不可以这样”更可笑的了,楼上蹬蹬蹬的脚步声打断了我们奇怪的对话。
我转过头去,一个少女自楼上轻跑而下,她漂亮的裙裾飘扬起伏,如一道轻风直扫到这里来。
“塔薇,注意你的礼仪。”玛格烈皱起眉头说。
“请别一大清早说教,哥哥。”塔薇一点也不理会,径自坐下。
“塔薇小姐,今天有你最喜欢的早点,这是我为你特意留起的。”我把点心布置到她的桌前,她感动地转过头来:
“更,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就是你异常地溺爱她,她才会越来越不懂节制。”玛格烈不悦地看着我说。
我根本不理他,只管看着眼前一脸神采飞扬的少女,我一边用洁净的手帕为她拭汗,一边怜惜地说:“别吃得太急,还有很多呢。”
塔薇一边吃着一边享受,我过分的亲昵连玛格烈也看不过去,他的语气酸味十足:“我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她丈夫,更。”
“是哥哥。”我看也不看地纠正他。
“她的哥哥是我。”他也纠正我。
“争什么,”塔薇吃得正高兴:“我觉得更像爸爸。”
玛格烈手中的刀子几乎没有掉到地上去。
“天,塔薇,你又要到哪里去?你的早餐还没吃完呢。”我焦急地喊着,但少女已经拿着糕点一溜烟地跑走了。
“她要去干嘛?”玛格烈问:“我看见她手里面拿着马鞭。”
“希望她不是又要去骑马。”我担心地说。
“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你不如担心她哪天从马上掉下来,摔得稀烂。”
“玛格烈!”我紧皱眉头地瞪着他。
他微笑地看着我,每当我生气的时候,就会省去对他的尊称,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我知道塔薇对你来说很重要,难道你没有留意到她今天的左手不太灵活?”
“我会找个时间为她重组一下。”我说。
“更,你对她的宠爱会害了她。”
“但她看起来很快乐。”
“身为人偶,却没有一点自我意识,你认为我们可以欺骗她一辈子?”
“够了。”我扔下了餐巾,站起来:“只要她幸福地生活在这屋子里,即使她认为自己是个人类又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她永远不能到外面去,外人一看她憋脚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个人偶,你以为她可以骗得了谁?除了你,没有人会承认她是个人类。”
“塔薇是我做出来的,我想我比你更清楚她的状态。”我转过头去:“抱歉了玛格烈少爷,我的头实在很痛,你自己慢慢吃吧。”
我负气地离开大厅,玛格烈的声音仍回荡在后面:“更,你别忘记了,你也是一个人偶,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人偶永远也不会变成人类。”
大门砰的关上,隔断了他的声音,也隔断一个荒谬的世界。


人偶的潮流一度盛行在这个时代里。
收集不同形态的人偶,成为贵族们重要的消遣和娱乐之一,高级的人偶有简单的行动能力,不过因为欠缺灵魂,它们举止缓慢,动作僵强,我想主人说得没有错,一个人偶,永远也不必妄想成为人类。
塔薇疲倦地躺在床上,她的床边围满了服侍的仆人,我细心地拿起她纤细好看的手,为她修补关节接位。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其实她也没有机会了解一个正常人类的生活,即使她看着我为她拆下手腕的一部分,在她眼中也不过犹如普通人在修剪指甲一般平常而已。
“塔薇,你有没有觉得其它地方不舒服?”我问。
“没有。”她笑嘻嘻地,一点也不在意:“对了,今天多少号?是星期几?”
“你问这个干什么?”
“哥哥不是在德克街的店子里订了衣服吗?我想他们也该快来收尾数了吧。”
“这关你什么事?”我奇怪的问。
她呵呵笑着,并不看我。我十分纳闷。
不过当我看到那个拿着月前单据,出现在我们家的那个男孩子时,我就明白了一切。
他叫吉斯,是德克街八号裁缝店店主的儿子,一个眉目俊秀的大男孩,总是轻易得到少女欢心。
我站在暗处,默默观察,这家伙除了天生一副骗人的面孔,他的行为可不如他的脸一般端正。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其实不多,每个月大概会来一两次,不过在他经过的地方前后总会有某些细小的物品不翼而飞,例如摆在高桌上镀金的打火机,或是装饰柜中纯银的小摆设之类。
我不会揭穿他,即使经过我的身边他也不认识我。这样低劣的人物还轮不到我来招呼。
我很快就把这个人抛诸脑后。
塔薇的阅历还太浅,才会被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吸引,她是玛格烈的妹妹,就算名不符实,她好歹也顶着玛格烈家千金小姐的名衔。
每个月里我总有几天要为了塔薇的事而跟少爷闹得不愉快。当然,身为一个管家,我总不能永远跟主人持续如此糟糕的状态。
所以有些时候,我得适当地变得温柔和体贴一点。
在我推开书房大门的时候,我正听到我家主人略带愠恼的声音:“你怎么可以随便到这里来?更呢?他在哪里?”
“你找我吗?玛格烈少爷。”我笑意盈盈,放下手中为他泡好的人参茶。
“你来得正好,这家伙是谁?”玛格烈生气地指着一旁的人问我。
我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他便僵硬地行了一个礼,退下去了。
“这是我新做的人偶,少爷。”我说:“你得谅解一下,我们家的侍仆太少了,我不得不增加一点人手。”
听我这样说,玛格烈的表情才略显平和一点,但他还是不满:“你怎么又做人偶了,自从你做了塔薇之后,我还以为你也该满意了。”
“但它们怎能跟塔薇相提并论,玛格烈少爷,”我微笑地说:“你别忘了,她可是你亲手渡生的人偶呢。”
“我真后悔当初答应了你,更。”玛格烈头痛地说:“我可不会认同塔薇,在我手中渡生的人偶,只有你一个而已。”
“是的,感谢你赐予我生命。”我温驯地接近他,以最讨好的态度:“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玛格烈家授予我的恩惠。”
他目眩神迷地看着我,久久没有言语。
“你是我见过最令我动心的人偶,更。”他说。
“主人会那样觉得,不过因为我是你做出来的而已。”我说。
“你知道吗?更,我花了三百个夜晚把你完成,给你生命,我多么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玛格烈少爷。”我轻轻地笑:“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这里。”
玛格烈家世世代代都喜好收集人偶。
而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这个家族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在我被渡生的那个夜晚,我睁开眼睛,亲眼目睹一场曼妙无边的魔术。
没有人会相信那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感觉,我亲临其中,身历其境,有人用他的双手为我创生,而那个人,戴着华美的面具,我无法看到他的样子,却透过面具上斜飞的羽翼,看到那双深深凝望我的金色眼瞳。
更,他对我说:我在等你,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
我喜欢他声音,喜欢他漆黑的披风,纯白的手套,他说他叫玛格烈,一个人形师。
我爱上这个拥有魔性魅力的人物,从第一眼开始。
“更,”我的主人,他用那双善于创造奇迹的双手捧起我的脸,问:“身为一个人偶,为什么你会那样热衷于制造同类呢?”
“我不知道。”我回答:“大概因为主人你喜欢人偶,所以我在潜意识里也被影响了也不一定。”
“你没有想过培养其它兴趣吗?再怎么说,人偶手中制造的人偶实在让人感觉诡异。”他说。
“你是否还在介意刚才的事?”我看着他,说:“我会好好教导它们,别让它们再跑到少爷的房间里来,不过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就把它拆掉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玛格烈困惑地思索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人偶总像在哪里见过。”
“这怎么可能。”我笑:“少爷是不是累坏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幻觉。”
“别提了,我最近工作实在够忙,政署厅里的家伙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后面的交接都乱作一团。”
“政署厅?”我好奇的问:“你是说沙西先生吗?”
“你知道他在哪里?”玛格烈也好奇地挑一挑眉。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
“不过为了纪念一下这位先生,我新做的人偶就用‘沙西’来命名吧。”
玛格烈呆了一下,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茫,不过下一瞬间,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调侃。
他微笑而深思地说:“更,你的趣味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塔薇恋爱了。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个每天春风得意的女孩,心里装着满溢的爱情幻想,她特别留意月中的几个日子,那都是德克街裁缝店来兑换尾款的日期。
吉斯并非没有见过塔薇,不过他也只当她是玛格烈少爷收集的漂亮人偶而已。偶尔来了兴致,他也会对这个莫名其妙躲在后面偷看他的人偶报以微笑,然后塔薇便更深地红脸跑走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我对这个叫吉斯的家伙实在没有一点好感。
“吉斯最近几天怎么来得这么频繁了?”我奇怪地问:“玛格烈少爷最近好像没有要做衣服啊。”
“是我叫他来的。”塔薇拿着一件新裙子在镜前比来比去:“要做衣服的是我,更你快看,这裙子做得好不好看?”
“塔薇小姐你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我微笑地拿起梳子,为她理顺长长的栗色头发。
但塔薇并不这样认为。她对着镜子发了一阵子呆,脸又蓦地红了:“还是不行,我想我得再做一条新裙子。”
“不如试试别家裁缝店?”我说。
“不,我就要吉斯。”她说。
我沉下了脸,塔薇已经逼不及待地跳了起来:“我得先跟店里预订他们的人手才行。”
“塔薇!”我在后面叫,但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我有点生气,塔薇已经变了,她变得不再依赖我。
阳光仍然是灿烂的阳光,下午的庭园仍然是开满了美丽的花朵,满溢着香气,我站在中间,目光思索。
玛格烈经过的时候还专程过来看我。
“更,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他问。
我没有回答。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透过玻璃,他看到了大厅里吉斯和塔薇的笑谈,他暧昧地挑了挑嘴角: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塔薇好像喜欢上这家伙了。”我阴郁地说。
“啊,那还真是头痛。”他哈哈地笑,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我看着他:“你认为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平时没有好好地教导她,不可以喜欢上一个‘人类’吗?”
“吉斯这家伙有什么好?”我百思不得其解:“塔薇怎么这样傻!”
“就算今天不是吉斯,明天还会有慕斯和卡斯,”玛格烈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可以阻止得了多少个?”
“这就是你这个当哥哥应该说的话?”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竟一点也不关心她,她是你亲手渡生的人偶!”
玛格烈冷冷地哼出一声:“我说过很多遍了,更,我亲手渡生的人偶只有一个,那绝不是塔薇。”
“还有,”他漠然地扫我一眼:“你的担心实在多余,吉斯就算再笨,也不会分辨不出一个人偶,你以为他会喜欢上塔薇吗?真是笑话。”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讨厌极了他脸上那抹可恶的倨傲神色:“你是说塔薇配不起吉斯吗?”
“人偶就是人偶,她应该有身为人偶的自知之明,还妄想和人类攀关系,简直不自量力。”
玛格烈根本对此不屑一顾,恨恨离去,我站在原地,莫名地震动。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想。
我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窗子,看到室内塔薇荡漾着春意的笑容,突然深感悲哀起来。
吉斯不会喜欢塔薇,就算她拥有玛格烈家族显赫辉煌的名头,也配不上区区一个裁缝店的小子。
因为她是人偶,所以不配与人类攀亲。
是不是这样呢?
我也恨恨地离去。
玛格烈一直以为我会极力阻止这件事,至少他以为我会想尽办法除去吉斯这个人。
但我没有。
这段时间,塔薇十分热衷于做新衣服,不同款式的礼裙,已经塞满了她房间所有可以用的衣柜,吉斯来家的次数也十分紧密,每次都带着相同的谄媚笑容。
不过看在塔薇眼里,所有关于吉斯的殷切举动,都别有一番内涵。
我继续冷眼地看着一切,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我是下意识地认同了玛格烈的话,吉斯根本不会爱上塔薇,是的,一个正常的人类又怎会看上一个人偶。
等到一切都淡下来的时候,塔薇自然也就醒了,什么都会有第一次,或许塔薇自这次的恋爱失败中可以学会如何自我保护。
我只希望它快快结束。
不过我却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以至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在一个微风轻拂的早晨,塔薇终于对我说出了她的心事。
“更,我想这屋子里没有人会比你了解我了,”她真挚地看着我说:“有些事我不知如何告诉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帮帮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呢?塔薇小姐。”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塔薇的一颗心都已经飘浮到云端上,仍旧摆出平日温顺的笑容,我装着毫不知情地问道。
“我知道只有你才会疼爱我。”她说:“比起那个经常冷眼看着我的哥哥——我常常觉得他很憎恨我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哥哥呢,”我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玛格烈少爷当然也是和我一样,疼爱着塔薇小姐你呀。”
“这是真的吗?”她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样简单的思维,便容易得到简单的快乐。
“这件事我不知道可以找谁商量。”她幽幽地说:“更你会帮我吧?”
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对我说什么了,看着她害羞的脸,我微微地压下心中的不快,微笑说:
“那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然后呢?”
“他也喜欢我。”
我呆了一呆,情况有点意外,那个吉斯除了是个贪小便宜的混混之外,竟还是个骗子。
“塔薇小姐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想我或许会嫁给他。”
“你说什么?”我跳了起来。
她愕然地看着我,问:“更,你怎么了?”
“塔薇!那家伙在骗你,他怎么可能愿意和你结婚!”我叫道。
“那家伙?你知道他是谁?”她问。
“吉斯。”我肯定。
“对,是吉斯。”她皱紧了眉头:“你一直知道?”
“塔薇,你听我说,他不是好人。”
“更,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这样说太不公平了。”
“他不会和你结婚的!绝对不会!”我说。
她被我的声音吓着了,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她失望地说:
“我还以为,你和哥哥是不同的,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要反对,不许我上街,不许我交朋友,不许我见陌生人,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我受够了!”
“塔薇……”
“我一直以为你会帮我,”她的眼睛美丽而哀怨:“我以为起码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是你想的那样,塔薇……”我急于安抚她,但她却激动地把我推开。
“我不要再听你们的话了!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不容得我有一丝意见,我讨厌你们自以为是的脸孔,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一点也不!”
“塔薇!”我伸出手去,却抓不住她,她越过我跑了出去,一屋子的佣人也拦不住这个平日在这家里娇惯了的小姐,我从房间的窗子外看到她一直跑到后院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她冷静的时间,我自己也十分混乱。
结婚,她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还是吉斯给了她错误的暗示?他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人偶而已啊!
直到午饭开始的时候,塔薇也没有出现。
我想她或许还在跟我闹脾气,直到佣人们找遍了整间屋子,都不见她的踪影,我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她逃出去了。
生平第一次,她那么坚决地鼓起了勇气,逃出这个屋子。
她可以到哪里去?傻子也想得出来,我生气地吩咐玛格烈家的马车到裁缝店去把小姐接回来。
然后佣人去后回报:“小姐并没有到裁缝店去。”
我吓了一跳:“那么裁缝店那个叫吉斯的小子呢?”
“他也没在店里。”他们说。
完了。我想。这真是本世纪最大奇闻。一个人类会和人偶私奔么?
如果说出来,一定被人当作是个没有营养的笑话。
我着急地问:“玛格烈少爷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在人偶拍卖会吧。他们也不确定。
自己家中的人偶都跑了,还有心情去人偶拍卖会!
我立即派人送出短讯,急召他回来。
大概是看到我的笔迹,玛格烈很快就回来了,他看到悲惨地站在大厅中间等他的我,连忙赶过来问:
“发生什么事?”
“塔薇不见了。”我说。
“不见了?”
“她今天跟我说她要跟吉斯那小子结婚!”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玛格烈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你这么激动怎么说得清楚。”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说:“别紧张,我想她只是和吉斯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塔薇这辈子也没有出过这屋子!”我说。
“那现在不是出了么。”他说。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除了等那小子良心发现把她送回来,我们可以怎么办?”他说。
“但你是玛格烈!要找一个人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为什么你这样无动于衷?”
他什么也不回答,只那样看进我的眼睛。
我突然明白:“你是不是希望她这一辈子最好也别再回来?”
他淡淡地答道:“我不想骗你,更,我的确是那样想的。”
“她是你渡生的人偶!玛格烈!”我无法置信地对他大叫。
“我说过她不是!”他也很生气。
他从来都看不起她。
创造她形体的人是我,给予了她生命的却是玛格烈,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没承认过她的存在。
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在他否定她身份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否定我。
他根本看不起人偶。
“我懂了。”我甩开他的手,向大门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一手把我扯回去。
“你不去找她,我自己去!”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又扭曲:“你的意思是说连你也要逃离这间屋子吗?”
“放开我!”我大叫。
“不许去!”他也对我大叫。
“玛格烈!”我狠狠地瞪着他。
以前一向对我温柔纵容的人一反常态地变得冷漠又凌厉,他对我说:
“你应该称我为玛格烈少爷!更,或许你根本已经忘记了这里谁是主人,才会这样无法无天!现在我来告诉你,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踏出这里一步!”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已经被他粗暴地扔到最近的书房里,大门在我面前合上,发出巨响,我被震得呆了好一会儿。
这里没有窗子,想逃也逃不了。
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我郁闷地想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玛格烈已经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满。
还有塔薇,他怎么可以对一个自己亲手渡生的人偶如此漠视?
我真是不明白。以前明明都好好的,塔薇创生的那个夜里,他跟我一样开心,这不再是一个普通人偶,我对他说,我希望她有一个名分。
玛格烈也很乐意把她当作妹妹。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今天的他已经丧失了那时的体贴和温柔?
我在书房里呆了三天,这三天里,别说出去,我就连玛格烈的人影也看不到。
然后,第四天,塔薇回来了。
直到我终于可以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窗子前面,呆呆地出神。
“塔薇!”我又惊又喜,忘记所有的不快,只要她回来,仿佛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她没有听到我叫她,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她看得那么认真,上面有淡淡的一圈印痕,以前我曾告诉她那是她小时候不小心烫伤了的疤,她一直信以为真。
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何自己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处,都有这样均匀的“疤”。
或许今天她终于察觉到了。
察觉到自己的“与别不同”。
她的手微微地颤抖,或许她也开始怀疑:
为何自己的手永远不能高举过头顶三寸,为何总是软弱无力,不能搬动超过自己体重三分一的物件,为何常年累月,都是那一副不受风雪洗礼的脸孔,变也变不了。
她的手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脸孔。
“塔薇。”我生怕触动她,只好在她身边轻轻地叫唤。
她抬起头来,她也不会流泪,无论她有多么悲伤,她问:
“更,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地看着她,不忍回答。
但她已经在我的眼里知道了一切。


事情总会过去的,即使是多么坏的天气,终有一天会放晴。
塔薇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人偶的事实。她很平静。
平静得令人有点担心。
回到家里之后,她也没有再提起过吉斯,那个她一心向往,心生爱慕的男孩子,她像突然忘掉了似的,更多的时间,她花在沉思里。有时坐在窗前,想着想着,就是一天。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它是那么的公平,无私,我相信塔薇一定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只要过了这一阵子吧,我想,只要渡过这个最艰难的时期就好了。
但我一次一次地猜错,那个下午,我走进大厅,却看到塔薇平日一直坐着的位置空荡荡,窗纱在轻轻地吹拂着,我心里蓦地一紧,反身追到她二楼的房间里,但是一切都已无法挽救。
地上铺满了人偶的残骸,东一片西一块,完整的,零散的,洒落各处。
塔薇逐一逐一地,把自己拆掉了。
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做着这样可怕的事?
我呆呆地,看着地上已经失去光泽的零件。
没有了本体的材质,看起来也不过是堆无用的废料而已。
我试过把她重装,可是都不成功,或许那是因为她不愿意。
她遗留着那么强烈的意念阻止一切,她痛恨再做一个人偶。
我坐在她的床边,心深抽痛。
她在这个家里快快乐乐地生活着,本来一切都很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把塔薇的碎片一一捡拾,收起。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救她,因为他才是真正的人形师。
我知道那个人必定不愿意。
从一开始他就对她无比厌恶,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去试试。
玛格烈的偏厅里还亮着灯,我鼓起勇气敲响他的门。
他抬起头来,看到我时微微一愕。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他以为这段冷战期会持续更久。
“有什么事?”他冷峻的脸映在灯下,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我觉得有点委屈,上前打开盒子,我希望里面的碎片可以勾起他当日一点点的情谊,但他一看到里面的东西,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你拿这些来是什么意思?”他生气地问:“你造了一个奇怪的人偶出来,又让她上演了一出离奇的风化案,现在还想要我为这件可耻的事担待吗?”
“但是她并没有错。”我艰难地说。
“是,错的是我。”他冷笑:“我根本不应该一时心软为她创生,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偶也就罢了,偏偏她又不守本分,对谁都眉来眼去,今天得到报应都是她自取其辱。”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对她如此刻薄的评价,我近乎绝望地问:“她在你眼中就这样不堪吗?”
他站了起来,走向我。他问:“更,你做了那么多的人偶,为何只对塔薇执着?”
“因为……”
因为什么?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对于自己亲手造就的,无论是一张书笺,或是一把梳子,也有感情吧,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偶。
“那么你又为什么对我执着?”我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执着?”他眯了眯眼睛,半带嘲讽地问。
“如果不是,你也不会这样恨她。”我迎上他的视线:“你无法忍受她的存在,只是因为你妒忌。”
他抿起嘴,笑了一笑:“是么?你也知道我妒忌?我以为你会视而不见,一直装傻装下去。”
“塔薇是无辜的。”我说。
“但我讨厌她。”他恨恨地说:“我只是没料到她对你的影响有那么大,如果不是看在你份上,轮不到她自己动手,我就先把她废了。”
“救救塔薇吧。”我央求:“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话。”
他觉得好笑:“这并不可以当作交换的条件,更,我是你的主人,就算我不救塔薇,你还是得听我的话。”
“救救她,”我无力地说:“我答应以后不再做其它人偶。”
“我不反对你做其它人偶,”他说:“除了塔薇。”
“即使我再做其它人偶,你也不会再为它们创生了是不是?”
“这个当然。”
我难过地低下头,玛格烈把我拉过去抱在怀里,就像当初他对我的那样一般亲昵:“你会很快就忘掉她,别担心。”
“我不会忘记。”我说。
“是吗?”他笑。
我的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声音闷闷地:“你真的不会救她了吗?”
他有好一阵子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犹豫,但最后他说:
“更,你永远死了这条心吧。”
我身体本来已不明显的温度一路下降,但他没有发觉。
相反地,我的眼内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那一晚开始,我常做梦。
一个人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梦呢?我很疑惑。
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窗纱上的时候,我还紧闭着眼睛,沉跌在昨晚的梦魇中。
我的床边站满了人。
或许正确来说,是站满了人偶。
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工作,端上梳洗的工具,收拾衣物,还有,为我的皮肤打磨光泽。
我手腕上的伤痕,那个像手镯一样均匀细致的伤痕,和塔薇一样,在我的每一个关节处,都有相同模样的印记。
我泰然地接受着其它人偶的侍奉,就和塔薇以前享受的待遇一般。
早餐桌上的食物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没有动过。
我的主人在等我。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美好早晨,像许多年前一度维持的那些情景……那时塔薇还不存在。
我们对坐在宽大的桌子两旁,在沉默的用餐时间里,偶尔凝视对方。
时光倒流了,停在那里,并不前进,也不退后。
自昨晚之后,那莫名其妙的冷战仍然继续。
玛格烈一点也不在乎,这才是他所希望的详和。不过有些事情不同了,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日子平稳无波,一天一天地过下去,我坐到了塔薇以前坐过的位置,难免回忆着过去。
那天的傍晚,家里来了位客人。
这位客人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是德克街八号店主的儿子,吉斯。
他手里拿着月前的单据,前来兑换尾款。
在跟女佣走进前厅的时候,他刚好看见我无聊地躺在沙发里。
我也在那个意外的时间看见了他,于是便盯着他看,目不转睛地。
他被我看得有点不自然,又不晓得我是谁,不知好不好过来打招呼。
我由下而上地把他看完之后,便站起身来,盈笑地向他走过去。
“你好,吉斯。”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招呼这位难能可贵的宾客:“这一季的衣服都做得不错,你们很用心呢。”
他疑问地看着我:“你是……”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更,这里的管家。”我说。
“管家?”他显得更疑惑了:“我来了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见过你呢。”
实在叫他难以认同,他也不禁暗暗地从上而下地打量着我。
或许在他认为,与年轻管家的身份比较起来,他更愿意相信我是玛格烈藏匿家中的懒散情人。
“那真是不凑巧呢。”我冷冷地笑着,目光掠过他身体,又重新回到他的眼睛,“不过我可是对你了解得很清楚。玛格烈少爷最喜欢贵店做的衣服了。”
“是吗?”他听到这里,不禁飘然起来,“我们还得谢谢玛格烈大人这个大顾客呢。”
“你来了这么多次,我们却都没有好好招呼过你,”我抱歉地看着他:“我不在的时候,下面的人是什么都不懂得的。”
“呃,其实也不是……”他有点客套地说着。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女佣恭敬地上前听差。
我说:“给我泡最好的玫瑰红茶,我要招呼重要的客人。”
吉斯有点受宠若惊,没有人可以抗拒被玛格烈家当上宾一般招待的荣耀,他自觉身份瞬间提升了好几倍。
我请他坐到豪华的客厅里。
吉斯不停地在搓着冰冷的手,我问:“你很冷?”
“外面在下雨,”他说:“今天起风了,我还担心待会儿要怎样回去呢。”
这个时候茶已经送了上来,还附上了好看的点心,吉斯品尝着面前难得一试的精美茶点,一边暖了暖手。
我走到窗边,拉开了落地的帘子。外面的世界像跌进了海里的纸船,摇摇欲坠,飘泊无依,我却一直没有留意。
我转过头来,对他说:“这雨恐怕要下到明天早上,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在这里住一晚?”
他眼前一亮,答得十分爽快:“真的可以?那就打扰了。”
这个人很简单,他的要求容易满足。
我吩咐佣人为他安排最好的客房。
因为那场雨,天色早早就黑了下来,那一晚主人不在,客人就一路由我来招呼了。
用过晚饭,吉斯满足地喝着餐后酒,他觉得很惬意,开始肆无忌惮地到处参观。
他终于有机会被玛格烈家盛情款待,明天以后,他便可以在他的朋友面前好好地炫耀一番。
雨越渐大起来,夜也越渐深了。
我的房间里浅浅地飘荡着一种暗香,混和着胶质和香料,自那个不大不小的熔炉里,一丝一缕,浮动滑散开来。
自从某些变故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做过人偶。手法也快要生疏了。
今天突然怀念起来,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吉斯。
他又让我想起塔薇。
有人敲响我的的房门,我去打开。
“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什么事,不过睡不着。”吉斯有点不好意思,终于有机会住在这样高级的地方,他兴奋过头,却又失眠了。
他很好奇,向我的房间内张望。“我闻到这里有香味,就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我让他进来。
他看到满是工具的房间,有点明白了。“我还没看过人偶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她们看起来都像天生似的。”
“如果是天生的,你是不是就会爱上她们?”我微笑地问。
“你说什么?”他一时听不懂我要说的话。
“如果塔薇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告诉我,吉斯,你会爱上她吗?”
吉斯奇怪地看着我,“塔薇?”然后他马上明白过来,“啊,那个漂亮的人偶是你做的吗?真看不出来呢。”
“塔薇很喜欢你。”我说。
他轻浮地看了看我:“她很美,是有点可惜,不过人偶就是人偶,再怎么像也不可能成为人类啊。”
然后他又回忆起来:“我记得有一天她来找我,我真高兴,她又那么的可爱,于是我就跟她玩了三天,谁知道这人偶后来竟得寸进尺,要我娶她呢。”
“那你一定很苦恼了。”我说,悄悄地关上大门:“你怎么办呢?”
吉斯并不是傻瓜,他有点警觉,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塔薇是我的人偶,他不想也不可能轻易泄露太多。
“我并没有对她怎样,我随便打发她走了。”吉斯转开目光,耸了耸肩,明显是在说谎。
“你知道吗?人偶也会伤心,她刚回来的那些晚上,做梦还叫着你的名字。”我说。
他打了个寒战,这对他来说太诡异了,他不应该觉得冷,房间里面暖气很足,因为有个正在燃烧的熔炉。
我向他走近,他下意识地后退,其实他也不应该害怕,但他却死死地盯着我的手臂:
“你……你的手……你……”
我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把它接上,“天气不好,它就掉下来了,放心,我没事。”
最近我手臂的关节都不太牢固,我想可能是以前为了塔薇的事与玛格烈争持的时候折伤了,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既然擅于制造人偶,自然可以给自己重新组合无数次。
但吉斯却像见了怪物,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吉斯,你知道吗?这个熔炉里面,装的就是塔薇。”我说。
因为她不愿意再生,所以我只好把她全部分解,熔炼,循环再用。
“她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跟你在一起。”
“更……”
“她那么爱你。就算不是人类,她也那么爱你……”
“更……你要干什么?”
我哀伤地看着这个可恶的人物,他不应该给她希望,如果当初一早拒绝她,结局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他被绊倒在床边,四肢软弱无力,但神志却异常清醒,他恐惧地瞪着我。
“吉斯,你不是喜欢这个味道吗?你就是被它吸引而来,这是塔薇对你的思念,她在呼唤你。”
他歪歪斜斜地瘫痪在床上,无法动弹,因为香气太浓了,这种极品的迷香,并不出现在坊间,它是宫廷内侍里的专用药品。
“天!不要再开玩笑了!”他大叫。
这不是玩笑。他知道,因为他看见了。
我也是一个人偶,一个人偶就算怎样渴望,也不会成为人类。
这是不公平的,我怨恨地俯视着床上的人,这个世界明明就是这样,到处充满着像他这种可耻又可憎的人类,犹如垃圾,毫无价值,却名正言顺地活得放荡形骸。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么努力,摆脱一切,欺骗自己,却连这种人也不如!
我沉默地搅动着熔炉里的胶,再过一会儿,它就会变得更柔软,更光滑,适合制造完美的人体。
吉斯在后面大吼大叫,满头大汗,房间里的温度太高了,已经超出了可以承受的范围。
“很快,你就可以赎清你的罪。吉斯。”我低低地说。
“塔薇会觉得高兴的,因为她终于可以跟你结合在一起了,你们再也不会被分开。”
“你说什么啊!更……你想对我做什么?你不可以!天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在我舀起第一勺胶逼向他的时候,他便如同失控一样尖声厉叫起来。
窗外的雨伴着隆隆的雷声,把他的呼叫全部吸收。
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他,也不会有人觉得惊奇,这样的惨叫,在玛格烈家的夜晚里,早被习以为常。
这一屋子的人偶,都在默默地看着。
它们将永远地守着这个秘密。


第二天仍然没有阳光。
昨夜的雨一路延续,并没有停。
我的主人回来了。他就坐在平时喜欢的那个座位上,休闲地等着与我一起共进早餐。
其实他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就在这屋子里,不过某些时候,他会暂时性地“消失”,我们的默契一向保持得无懈可击,他从不过问我夜里做过什么事,反正他都知道。
其实也不必觉得意外,有什么样的人偶,就会有什么样的主人,或许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更,你今天精神多了。”他说,嘴边带着似是而非的笑。
我用餐巾拭一拭嘴边,侍从送上清水,我随便洗了洗手,擦干。
他看了看我手指上沾到的胶,喝了一口酒:“你昨晚开心吗?”
我没作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一般人可以轻易把上面沾到的胶洗掉,但我不一样,我的皮肤对这种胶质异常敏感,一但沾上,要花比常人多几倍的时间去清理。
有人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生恐踩点错误一般。
这个男人神兮兮的,因为昨晚受惊过度。我抬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便和他打了声招呼:
“早晨,吉斯。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用餐?”
吉斯下意识地倒退,贴到了梯边,还格格地打着冷战。
我没有理他,继续低头看我的手指。我用小刀轻轻地刮着上面的痕迹,但效果并不太好。
玛格烈好奇地盯着吉斯,他并不是不认得这个人,他只是对他居然还完整无缺地站在这里感到奇怪而已。
看来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吉斯,真抱歉,”玛格烈说:“我不知道你来了,昨晚的雨下得真大。对了,你的眼睛有点红,似乎没睡好,是不是在这里住不惯?”
“不……我没事……没事……”他结巴地说着,不但眼睛出了问题,连声音也沙哑了。
这也难怪,那样地惊叫了一整晚,再好的声线也要坏掉。
我放下刀子,再次看向吉斯的时候,他倒吸了口气,向后退去。
“吉斯昨晚一定是作了恶梦。”我笑着说:“你瞧他的样子,还在梦游中。”
玛格烈半开玩笑地哈哈笑着,吉斯害怕地看着我们。
“那是个什么样的恶梦?吉斯都快吓坏了,真可怜。”玛格烈吩咐着身旁的佣人:“快带客人到帐房去兑了票子,差一辆我们的马车送他回去吧,他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遣走了吉斯之后,玛格烈望向我:“我还以为我们家里要增加人数,不过看来你的要求跟以前又不一样了。”
他又看了看我的手,问:“你的新作品呢?在哪里?”
“后院的垃圾场里。”我说。
“为什么,你对自己做的人偶都不满意。”
“我不可能再做出满意的人偶。”
“因为你介意?更,你应该赶快忘记塔薇。”
“为什么我要忘记?她是我手中最满意的人偶。”
他推开椅子,向我走过来。
“你才是最完美的,更,你已经无限地接近人类。”他一手按在椅背上,俯过身来,他握起我的手指:
“你看,你的身体比它们都要灵活,你的思考比它们都要深。”
一个会思考的人偶不是完美的,我淡淡地想着,他们只会让人觉得恐怖。
像吉斯。如果我只得塔薇那种程度,他也不会吓得逃跑了。
我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转向他:“你会觉得我完美,不过因为我是你做出来的东西,你这个妄自尊大的人形师。”
他也低低地笑了:“随你怎样说,更。你应该可以理解,你是我亲手完成的作品,我对你的迷恋,就如你对塔薇一样。”
我知道。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那种感觉。
塔薇一直渴望成为人类。可是她却满怀绝望地把自己拆散了。
我也一直渴望成为人类。但我不会选择她的路。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更。玛格烈就像在对我施展那晚的魔术一般,在我背后柔柔细语。
他戴着手套的手蒙上了我的眼。
到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又到了晚上。
中间的时间哪里去了呢?我常常疑惑,每一天,每一天的每一天,都只有夜晚。
我在我的房间里流连。
那个不会降温的熔炉,日夜燃烧,里面有稠一般密的胶。
风打在窗格上,呜呜地响,那是从湖边吹过来的风,无论晴天还是雨天,风吹过来的声音总是呜呜的像在哭泣,那样伤心,那样不甘。
今晚的雨又大了。
我打开窗子,香气从我的窗子里飘到外面,渗进夜色,徐徐渲染,慢慢侵蚀。
今晚的月亮真圆,我仰着头,迷茫地看着,下雨天里会出现月亮是不合理的,这一定是个预示。
或许我该干点什么,那么,干点什么好呢?
我环视着屋内。拿起了放在工具台上一把纯银的挫。
我知道人形师的房间在哪里。许多年前的某一个夜里,他在那里赐予我生命。
从这里,到那里,每次都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条走廊很神秘,像凭空多出来似的,没有灯,却有很多窗。
窗子一整排地直伸到底,与走廊融为一体,没入黑暗。
外面是沙沙的雨,一直在下个不停。
我赤着脚,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一点声息。
银色的光茫划过挫的背面,映在墙上,隐约跳闪,随着我的脚步前进。
人形师并不在他的房间里。他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我。
这一晚,他出奇地戴着当年那个神秘的面具,对我微笑。
我是他的人偶,他总比我快一步,知道我要做什么。
今晚是个转折点,我要改写我的命运。
“你终于来了,更。你要行动了吗?你是否要杀了我。”他问。
人形师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他只有消失了,我才可以真正代替他。
空气中仿佛又可以闻到淡淡的胶质香味,不过这种香味,对他来说当然不会有效。
他充满期待,迎向我。
“来吧,做你想做的事,更。”他说。
我看了看手中的银挫,它会是一柄很好的凶器,优美,凌利,只要把它插入他的胸膛,再抽出来,一切便完成了。
多么简单,要置一个人于死地,多么简单。
“你有自信可以杀死我吗?更。”他说:“杀了我,就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你可以像塔薇一样,假装自己是个人类,自由地活下去。”
我握紧手中的银挫,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他一点也不退缩,说:
“更,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
我已经靠到他的身边,他握起我的手,指向自己的心脏:“每一次你拿起这把挫,我就特别期待。”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进他的眼。
“你希望被我杀死吗?玛格烈。”我和平地问。
“更,你是否已经忘记,当年我送给你的礼物。”
“不,我没有忘记。”我说。细长的挫尖已经抵上他的胸口:“所以我要来实现你的愿望,我要代替你。”
我要变成,真正的人形师。


昨晚,我杀了一个人。
一个人形师,他死在长长的走廊上,心脏里还插着一把银色的挫。
佣人们在清早把他的尸体清理掉,然后把那条走廊封闭。
就像以往许许多多个不寻常的夜里,发生着许许多多不寻常的事,在这个屋子里面,无人理会。
我每天醒来,床边依然围满了人偶。
它们如常服侍我更衣,梳洗,护理身体。
我继承了玛格烈的一切:他的收藏,他的屋子,他的财产,他的名誉和地位,玛格烈名下的所有物,现在归我所有。
当然,也包括他某方面特殊的能力。
我享受着豪华的生活,享受着无耻的奢靡,享受着自由。
日子如常地过去,我一个人住在这座巨大的房子里,寂寞又无聊。
我开始怀念我的人偶。
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
为什么我总是无法再做出满意的人偶呢?我想着,或许我该试试别的方法。
我很有耐心,夜夜坐在炉边,烧着特制的胶。
我要再做一个人偶,一个,跟以往所有风格都不相同的人偶。
我花了三百个夜晚,终于把它完成。
这孩子有着温柔的轮廓,和一双紧紧闭着,美丽的眼睛。
因为他有一张如天使般温驯纯真的脸,像极了当年玛格烈手中的某个人偶,于是,我就给他起了名字,我叫他:更。
他将会在我手中得到生命,我会爱他,一如以往。
在为他创生的那个夜晚,我坐在他的床边。深情地看着他。
时间如水,缓缓流逝,我美丽的人偶很快就会醒来。
我慢慢地戴上华美的面具,还有,纯白的手套。
“更,你知道吗?”我在他耳边轻轻地唤呼:“我在等你,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
他迷茫地张开双眼,他诞生了,这个混沌初开的纯白孩子,无暇的眼里,映照出我装饰的脸。
“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更。”我低头吻在他的额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最宠爱的人偶,你必需陪在我的身边,好好爱我。”
“我的名字叫玛格烈,一个人形师,你可要记住了。”我说。
这个孩子的一生已经在我的手中,我可以预知未来的每一步。
他会在这个屋子里面学习,成长,他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一切。
他会喜欢人偶,他也会喜欢上制造人偶。
因为他的志愿,与我一样,是当一个人形师。
为了纪念这个特别的时刻,我送了他一件精美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把纯银的挫。
所有的事情,都会依照一定的轨迹运行,然后发生。
永无休止,直到永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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